孕39周2天。凌晨三点,万籁俱寂。林夕在睡梦中被一阵密集的、类似经期痉挛的疼痛惊醒。她起初并未在意,孕晚期的假性宫缩已是常态。但疼痛并未如往常般消散,而是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节奏,每隔二十分钟左右便卷土重来,如同潮水拍岸,一次比一次清晰有力。
她打开床头灯,摸索着抓过手机,点开陆景深为她安装的宫缩计时APP。当第五次疼痛来袭,她按下计时键时,心中那根弦悄然绷紧。这不是演习。她推了推身旁的陆景深,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陆景深……好像,开始了。”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陆景深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迅速聚焦,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茫。他像一台接到最高优先级指令的精密仪器,瞬间进入战备状态。他没有立刻询问感受,而是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排除发热可能),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拿起了床头的便携胎心监护仪。
“描述疼痛性质。具体位置,强度等级,持续时间。”他声音冷静得如同在手术室询问麻醉师,但林夕捕捉到他快速操作仪器时,指尖那微不可查的紧绷。
林夕依言描述,陆景深同步记录着胎心率数据。当确认胎心平稳,宫缩间隔规律地缩短至15分钟一次时,他迅速下达指令:“初步判断为临产有效宫缩。按照预案执行。第一步,补充能量。”他下床,脚步迅捷却无声,从保温杯里倒出温度恰好的蜂蜜水,递到她唇边。第二步,联系医院。”他已拨通医院产房电话,用简洁精准的语言通报了林夕的孕周、产检史、当前宫缩频率和胎心情况,预约入院。
整个流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林夕看着他高效而沉稳的背影,心中初时的慌乱被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取代。这就是陆景深,她的定海神针。
去医院的路上,宫缩频率已加快到十分钟一次。疼痛感逐渐升级,像有无形的手在腹腔内拧绞。林夕靠在副驾驶座上,咬紧牙关,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陆景深专注地开着车,车速平稳,但每隔几分钟,他就会伸过右手,紧紧握住林夕冰凉的手指,力道很大,仿佛在传递某种力量。他没有说安慰的话,只是在她每次宫缩来临时,低声报出时间:“本次持续时间,58秒。间歇期,抓紧休息。”
他的声音像冰冷的锚,将她从疼痛的浪潮中短暂拉回现实。
到达医院,入住提前预订的LDR产房(待产、分娩、恢复一体式)。环境温馨,但消毒水的气味和医疗设备的冷光,依然提醒着这是一场严肃的战役。助产士进行检查后,告知宫口开大三指,产程进展良好。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随着产程推进,宫缩如同不断升级的海啸,疼痛排山倒海,几乎要撕裂人的意志。林夕之前学习的拉玛泽呼吸法在剧痛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她死死攥着床单,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呻吟声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溢出。
陆景深始终站在她床边,像一座沉默的礁石。他不再看表,也不再记录数据,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林夕身上。他的角色,从一个数据监测者,切换成了纯粹的物理与精神支撑点。当林夕痛得蜷缩起来时,他用手掌稳稳抵住她的后腰,用专业的手法对抗着腰骶部的撕裂感;当她因用力而浑身颤抖时,他成为她可以倚靠的支柱;当她因疲惫和疼痛而几乎放弃时,他会俯下身,在她耳边用极其冷静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
“林夕,听我说。宫缩峰值已过,强度正在衰减。下一次间隔预计4分30秒。你的生命体征平稳,胎儿监护数据正常。疼痛是宫缩有效的信号,是推动进程的必要代价。我在。”
“呼吸节奏跟随我。吸——二——三——四,呼——二——三——四……”
“盆底肌放松,对抗无效,保存体力用于第二产程。”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华丽的鼓励,全是基于生理机制和客观事实的分析与指令。在这种近乎残酷的理性陈述中,林夕却奇异地找到了一种秩序感。疼痛是混沌的,但他的声音是坐标。她知道宫缩会结束,知道下一次何时来临,知道自己的身体和宝宝是安全的。这种“可知性”,成了她在痛苦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