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脸上堆起准备好的、得体的笑容,尽量用清晰、自信的语气介绍道:“阿姨,我主要画一些故事漫画,最近也在尝试结合一些专业知识做科普向的作品。比如现在正在连载的一部,就是和医疗相关的,讲述医院里的日常和一些疾病知识,希望能用轻松一点的方式让更多人了解医学。”
她提到这个,是希望拉近一些距离,表明自己并非完全不懂他们的世界。
陆母耐心地听着,偶尔点点头,笑容依旧得体,甚至带着一丝赞赏:“用漫画做科普?嗯,这个想法很有意思。确实,能让普通大众、特别是年轻人,多了解一些基础的医学知识,减少误解,也算是……有点社会意义的事情。”她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微响。
“不过,”她话锋微微一转,语气依旧平淡柔和,却像一根细小的、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林夕努力维持的自信,“终究是偏娱乐化、通俗化的东西,深度和严谨性上,到底不能和专业学术相比。算是……一种不错的业余爱好补充吧。”
她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正在一旁与父亲低声讨论着什么的陆景深,然后重新看向林夕,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景深的工作,你是知道的,压力非常大,心外科手术,人命关天,容不得半点分心。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在专业领域和他有共同语言、能真正理解他工作重量的伴侣,最好还能在生活上全方位地照顾他,让他完全没有后顾之忧,能全身心投入事业。”
她的声音很轻柔,却字字清晰:“听说你们这行,创作起来作息非常不规律?经常需要熬夜赶稿?这样对身体不好,而且……恐怕也很难有稳定的精力去支持另一半吧?”
话语间的轻描淡写,却像一把裹着天鹅绒的钝刀,一下下地敲打在林夕的心上。没有直接的否定,没有尖锐的批评,甚至每一句听起来都合乎情理,充满关怀。但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堵无形的、冰冷的、用学术成就和社会地位砌成的墙,清晰地划分出了“我们”和“你”的区别。那是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种价值体系的审视和质疑,温和,却更具杀伤力。
林夕感觉脸上的笑容快要僵住了,指尖在桌下不由自主地微微蜷缩起来,指甲抵着掌心,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感,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窘迫和……一丝委屈。她的事业,她热爱并为之付出全部心血的创作,在对方眼中,似乎只是一个“有点意义的业余爱好”,甚至可能成为她“不够资格”站在陆景深身边的理由。
她下意识地看向陆景深,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哪怕只是打断一下这个话题也好。但他当时正微微侧身,全神贯注地听着父亲低声分析一篇刚刚发表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的论文的研究方法缺陷,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点,完全沉浸在了那个纯粹的、逻辑至上的学术世界里,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餐桌这一侧涌动的、微妙而令人不适的暗流。
那一刻,林夕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她仿佛独自一人站在一扇透明的玻璃门外,能清晰地看到门内那个由学术、责任和顶级专业素养构筑的世界,那个陆景深熟悉且游刃有余的世界,但她却被那层无形的壁垒温和而坚定地隔绝在外。而她所来自的那个充满色彩、想象力和烟火气的世界,在门内的人看来,或许是有趣的,但终究是轻飘的、非主流的、甚至……不够格的。
她努力吸了一口气,重新端起面前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掩饰住内心的波澜,然后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答:“谢谢阿姨关心。我会注意调整作息的。至于支持景深……我会用我的方式尽力而为。”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却也无法真正打破那层坚冰。陆母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言,那笑容依旧得体,却仿佛一切已在不言中。
聚会在一种表面和谐、实则暗藏机锋的氛围中继续。林夕吃得很少,味道精美的菜肴吃在嘴里也如同嚼蜡。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和陆景深之间,除了性格和思维方式的差异,还横亘着一些更深层、更难以逾越的东西——家世、背景、以及背后所代表的截然不同的价值体系和期望。
这道涟漪,虽然轻微,却足以让她原本甜蜜而充满信心的心情,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阴影。她开始隐隐担忧,这座她好不容易才靠近并感受到温暖的冰山,其水下真正庞大的基座,是否是她所能理解和融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