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如蝶翼轻颤,掀开了沉眠万古的星海。
林夜缓缓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并非破碎的山河或咆哮的巨龙,而是一层温润朦胧的青光茧壳。光线柔和,如同晨曦穿透薄雾。茧壳之外,是生机勃勃的草木剪影,灵泉流淌的细微叮咚,以及…一张近在咫尺、带着未干泪痕、却绽放出巨大惊喜的清丽脸庞。
少女的眸子如同蕴藏着一池春水,此刻水光潋滟,倒映着他初醒的茫然。那眼瞳深处,似乎有两朵青莲虚影一闪而逝,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生机与纯净。
“你…醒了?”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林夜眨了眨眼,混沌的意识如同沉船缓慢浮出深海的迷雾。星海沉眠的浩瀚、破碎山河的悲怆、守护巨龙的怒吼…这些宏大而混乱的碎片在识海中翻腾碰撞,带来阵阵胀痛。与之相比,眼前这方小小的药圃,这温润的光茧,这含泪带笑的少女,显得如此…不真实。
我是谁?
这是何处?
那些破碎的画面…是梦吗?
他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动作却带着一种初生婴儿般的笨拙与无力。体内似乎蕴藏着足以移山填海的伟力,但四肢百骸却像是久未使用的精密器械,充满了陌生的滞涩感。丹田处,那方缓缓旋转的星云涡旋(星脉)随着他的苏醒而加速律动,一股温润却浩瀚的力量感流淌全身,却无法被精确地调动分毫。
“慢点…”少女,苏婉儿,连忙伸手虚扶,指尖萦绕着一缕柔和的青碧灵光,带着安抚的意味。“你睡了很久…身体需要适应。”
林夜的目光越过她,落在茧壳之外。一柄古朴的长剑静静插在青石旁的泥土中,剑身深邃如夜空,布满玄奥的星辰纹路,剑柄处一道裂痕流淌着暗金光泽。看到这柄剑的瞬间,识海中那些混乱的悲怆画面骤然清晰了一瞬!那头守护山谷直至崩解的暗金巨龙…那被强行抽走的巨大脊骨…那裹挟着星芒遁走的剑柄…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难以言喻的哀伤猛地攫住了他!
“惊…蛰?”一个陌生的名字,带着跨越万古的沉重,不受控制地从他干涩的喉咙中滑出。
铮——!
仿佛在回应他的呼唤,惊蛰古剑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剑身嗡鸣,悲怆的龙威中带着巨大的孺慕与欣喜!剑柄裂痕处的暗金龙血光芒大放,粘稠的龙血如同活物般涌动,一道细微却凝练的暗金血线再次自行脱离剑柄,无视了青光茧壳的阻隔,瞬间没入林夜微张的口中!
轰——!
星脉核心,那两团星河漩涡骤然加速旋转!九颗暗金大星光华流转!一股更加精纯、更加熟悉的悲怆龙魂之力混合着惊蛰剑的守护意志,如同温暖的洪流涌入四肢百骸,滋养着初醒的躯体,也抚平了识海中那些混乱记忆碎片带来的剧烈刺痛。林夜闷哼一声,感觉身体深处的滞涩感似乎消融了一丝,对这具身躯的掌控也清晰了一分。
“它…认得你。”苏婉儿看着这一幕,眼中并无太多惊讶,只有了然与深深的复杂。她亲眼目睹过龙骨归剑,听过那跨越时空的悲怆龙吟,更感受过惊蛰剑对茧壳内身影至死不渝的守护。“它叫惊蛰,是…你的剑。”她的语气带着肯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的…剑?”林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五指修长,指节分明,皮肤下隐约有暗金星辰纹路流转。他尝试着握了握拳,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感在血肉中奔涌,却又如臂使指般温顺。这感觉…很陌生,却又…无比契合。
“还有…”苏婉儿深吸一口气,指向自己眉心那枚散发着温润生机、刻着古朴“牧”字的翠绿印记,“这是青州牧令印记。你沉睡时,张老…将它传给了我。我能调动青州地脉万灵之力…也因你最后引动的星穹之力,才免于被深渊魔咒侵蚀…”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提到了那个已然消散的老人。
“张老…青州牧…星穹之力…”林夜重复着这些陌生的词汇,眉头微蹙。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打开记忆宫殿中尘封的门扉,却只带起零星的、无法串联的闪光。识海中,那头暗金巨龙悲怆的竖瞳仿佛穿越时空凝视着他,带着沉甸甸的嘱托与期盼。守护…守护什么?是这片土地?还是眼前的人?
他甩了甩头,将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目光落在苏婉儿略显苍白却依旧坚定的脸上,落在她眉心那枚与自己似乎有着某种微弱联系的翠绿印记上。一种模糊的、却根植于本能的认知浮现:她很重要。这片土地…也很重要。
“我…睡了多久?”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已清晰了许多。
“具体时日…难以计算。”苏婉儿轻轻摇头,“怨龙劫起,剑冢崩灭,血煞龙种破界,深渊魔胎作乱…直至你星脉初成,净化深渊…外界已过去半月有余。”
半月…林夜心中微震。识海中那些混乱的碎片,那些毁天灭地的景象,竟非梦境?他环顾四周,青光茧壳隔绝了大部分视野,但依稀可见药圃外天空残留的暗红怨气,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铁锈与焦糊气味,以及远方隐隐传来的修复阵法的灵力波动…一切都在无声诉说着那场浩劫的惨烈。
“外面…如何?”他问道,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宗门…损失惨重。”苏婉儿神色黯然,“护山大阵崩毁近半,葬剑谷化为绝域,灵脉受污,弟子伤亡…但,根基尚存。宗主已下令封锁后山,将此地列为最高禁地,严禁任何人打扰。”她顿了顿,补充道,“惊蛰剑…也被尊为祖师圣物。”
“祖师圣物?”林夜看向惊蛰剑,那柄剑传递来的孺慕与守护之意是如此清晰。祖师?是指…那头陨落的巨龙吗?他感觉自己的“来历”,似乎与这个名为玄天剑宗的庞然大物,有着千丝万缕、却迷雾重重的联系。
苏婉儿看着林夜眼中依旧残留的茫然,心中了然。她取出一枚散发着草木清香的碧绿叶片,叶片上凝聚着一滴晶莹的露珠。“这是‘清心凝露’,能助你稳固心神,梳理识海。记忆之事,急不得。当务之急,是适应你体内…那全新的力量。”
林夜接过叶片,指尖触及那滴清凉的露珠,一股精纯平和的草木生机瞬间顺着手臂蔓延,沁入识海,如同甘霖洒落,让那些翻腾的记忆碎片稍稍平复。他依言将凝露服下,一股清凉之意直透紫府,混乱的思绪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
他再次尝试调动体内的力量。心神沉入丹田,那方缓缓旋转的星云涡旋(星脉)如同宇宙的微缩模型,深邃而浩瀚。九颗暗金大星按照玄奥轨迹运行,每一次轨迹的微调,都引动着星云涡旋吞吐出精纯的星穹之力。这股力量磅礴无边,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惰性,如同沉睡的星河,难以被精细地引导驾驭。
他意念微动,尝试引出一丝星穹之力汇聚于指尖。
嗡!
指尖周围的空气骤然扭曲!一道细微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空间涟漪荡漾开来!指尖处,一点微弱的七彩星屑光芒一闪而逝,随即湮灭。
成了!但…林夜看着指尖,眉头却皱得更紧。方才那一瞬,他感觉自己调动的并非涓涓细流,而是试图撬动了一条奔腾的星河!意念与力量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控制力极其粗糙。就像孩童挥舞巨锤,空有力量,却无法精准掌控。
“星脉初成,如幼龙初啼,需以心念为缰,以神魂为驭。”苏婉儿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安抚与引导,“不必急于求成。可尝试内视星脉,感受其律动,如同感受自己的呼吸心跳。力量…源于心,归于念。”
林夜依言闭目,心神彻底沉入丹田星脉。
不再强行调动,而是如同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看”。
看那星渊核心的幽深静谧,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杂念。
看那星云带七彩星屑的流淌变幻,如同宇宙的呼吸,带着一种亘古的韵律。
看那九颗暗金大星沿着玄奥轨迹缓缓运行,每一次轨迹的交错,都引动着星云涡旋吞吐出精纯的星辉,滋养着四肢百骸,也隐隐呼应着…头顶苍穹之上,某些遥远星辰的明灭。
渐渐地,一种奇妙的共鸣感产生。他的呼吸节奏,竟在不自觉间,开始与星脉的律动、与星云带的流淌、甚至与那九颗大星运行的轨迹…趋向同步!
呼…吸…
星云带舒展…收缩…
大星沿着轨迹滑过某个节点…星辉吞吐…
一种浑然一体、如臂使指的感觉,如同涓涓细流,开始取代之前的滞涩与隔阂。虽然依旧无法做到精细入微的操控,但至少不再是盲人摸象。他心念再动,这一次,一缕更加凝练的七彩星辉温顺地汇聚于掌心,化作一团核桃大小、缓缓旋转的微缩星云,散发出温润而内敛的光华,不再引发空间涟漪。
成了!林夜睁开眼,看着掌心那团温顺的星云光球,眼中闪过一丝新奇与掌控的喜悦。这力量…属于他。
“很…奇妙。”他将光球托到苏婉儿面前,星辉映亮了她带着笑意的眸子。
“这便是星脉之力?”苏婉儿感受着那光球中蕴含的浩瀚与纯净,灵瞳中的青莲虚影微微摇曳,似乎也感到舒适。“它给我的感觉…如同青州地脉的源头,却又更加…高远深邃。像是…孕育万灵的母体与俯瞰星穹的父亲结合。”她试图用自己理解的方式描述。
林夜点点头,散去掌中星辉。他站起身,动作已不再笨拙,带着一种初醒巨兽适应躯体的流畅感。他走到惊蛰剑旁,蹲下身。无需触碰,一股血脉相连的悸动便从剑身传来,带着孺慕与守护的温热。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剑柄那道流淌着暗金光泽的裂痕。
嗡——!
惊蛰剑发出一声欢快的轻鸣,剑身星辰纹路微微亮起,仿佛在回应主人的触摸。一股清晰的意念顺着指尖传入林夜识海:亲近、依赖、以及…一丝深藏的、等待被唤醒的渴望。
“你想…告诉我什么?”林夜低声问道,目光落在裂痕深处那粘稠如融金的龙血上。识海中,那段被万剑穿刺、污秽缠绕的巨大龙脊骨影像再次闪过。惊蛰剑传递来的渴望,似乎与那段脊骨…与某种被剥离、被禁锢的力量有关?
剑身轻颤,传递出一股模糊的指向——并非药圃之内,而是指向宗门深处某个方向,带着一种跨越万古的悲怆与急切的呼唤。
天剑峰,绝剑宫。
此地乃太上长老绝剑子的潜修之所,位于天剑峰最险峻的背阴绝壁之上。宫殿以冰冷的黑曜石砌成,线条凌厉如剑削斧凿,终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森然剑意。宫外寸草不生,唯有无数的剑痕刻印在黝黑的岩石上,无声诉说着主人的冷酷与杀伐。
宫内密室,光线昏暗。
绝剑子盘坐于一座由万年玄冰打造的蒲团之上,双目紧闭,周身剑气吞吐不定,如同蛰伏的毒蛇。他身前悬浮着一面由剑气凝聚的虚幻光镜。镜中并非映照自身,而是反复回放着几段模糊却惊心动魄的影像碎片:
后山药圃上空,混沌星云般的吐息洪流“轻柔”地涌入血煞龙种血牙的巨口,旋即那头凶戾的龙种便如同被注入了亿万颗狂暴星辰,翻滚惨嚎倒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