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她心底有个隐秘的恐惧,好像一旦把这钱还清了,她和沐姐姐之间那点由债务维系着的、让她能鼓起勇气上门的联系,就彻底断了。
她怕还了钱,就没了再去找沐姐姐的正当理由。
另一方面,则是一件让她至今想起都心口发堵、眼眶发酸的事。
那天她挖药回来,心情本来很好,因为又找到一小片长势不错的何首乌。
可刚进家门,她就察觉气氛不对。
周氏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红光,见她回来,立刻献宝似的拿出一套崭新的衣裙——正是用苏岑送的那匹青碧色碎花细棉布做的。
“招娣!快看!娘给你做的新衣裳!好看吧?这料子真好,穿出去谁不羡慕?”周氏抖开那件上衣,柔软的布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叶青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冷了下去。
她愣愣地看着那套新衣,又看向空荡荡的、原本放着那匹布料的角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娘……那……那布呢?你……你把它……卖了?”
周氏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没……没全卖!就……就裁了你这一身,剩下的……娘收起来了!”她眼神闪烁,明显是在撒谎。
“你骗我!”叶青阳猛地吼了出来,积压了许久的委屈、愤怒和失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不卖的!你说以后都听我的!我那么努力挖药,我把外债都还清了!我就是想让我们家能抬头挺胸地过日子!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为什么?!”
她几乎是声嘶力竭,眼泪汹涌而出。
她想起自己如何在山上拼命,如何小心翼翼地将卖药的钱攒起来,如何因为还清了欠款而第一次在村里人面前挺直了腰杆……她以为,家里终于可以有点不一样了,终于可以不再为几个铜板斤斤计较,可以保留一点点别人赠予的、代表善意和尊严的礼物。
可娘转头就把那匹布卖了!
还用这布给她做了这套她根本不想要、甚至感到无比耻辱的新衣服!
周氏被女儿激烈的反应吓住了,也来了气:“我这不是为你好吗?穿新衣裳还不好?那布料那么金贵,不卖了换钱,留着生虫吗?咱家什么条件你不知道?你爹的药不要钱了?吃饭不要钱了?”
“我可以挣!我说了我会挣!”叶青阳指着自己因为长期劳作而粗糙不堪的手,“我挖草药能挣钱!我们能过上好日子!不需要你去卖别人送的东西!你这是……这是糟蹋别人的心意!是打我的脸!”
她看着那套崭新的、青碧色的衣裙,只觉得无比刺眼。
这衣服像是用她的尊严和沐姐姐朋友们的善意换来的。
她讨厌这套衣服,讨厌娘的出尔反尔,更讨厌这个家、讨厌“叶招娣”这个永远无法摆脱的、代表着沉重期望和不断妥协的名字!
最终,那套新衣服被她死死地塞进了箱底,她一次也没有穿过。
而卖布得来的钱,周氏支支吾吾,她也懒得再去追问用到了何处。
这件事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叶青阳心里。
她觉得亏欠沐颜汐,也亏欠了送她布料的苏岑和送她吃食的沈亦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