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脚边那一片惨烈的狼藉,看着那些闪烁着冰冷光泽的碎瓷片,看着自己裙摆上刺目的污渍……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空虚感和更深的屈辱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她做了什么?
她竟然……失态至此!
为了那个逆子!
为了这个懦弱的丈夫!
她竟然像那些她最鄙夷的、控制不住情绪的粗鄙妇人一样,摔了东西!
这份认知带来的耻辱,比沈亦舟的忤逆、比沈泊琰的沉默,更让她痛彻心扉,几乎站立不稳。
沈泊琰已经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
他看着满地狼藉,看着妻子那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只剩下惨白和巨大羞耻的脸,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和眼中那几乎要碎裂的骄傲……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
最终,却只是缓缓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他没有上前安慰,也没有指责。
他只是默默地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绕过那片狼藉,走到花厅门口,对着外面候着、早已被那声巨响惊得面无人色的丫鬟婆子,声音低沉而疲惫地吩咐:
“来人,收拾干净。”
说完,他没有再看林月竹一眼,背着手,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出了这片令他窒息的花厅。
背影消失在门外回廊的阴影里。
花厅内,只剩下林月竹一人。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失了魂的华美雕像。
脚下是冰冷的碎瓷和污渍,空气里弥漫着茶香与沉水香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方才那失控的爆发,仿佛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和骄傲。
丫鬟婆子们战战兢兢地进来,大气不敢出,手脚麻利地开始清扫。
笤帚扫过碎瓷片,发出哗啦哗啦的刺耳声响,每一下都像是在刮擦着林月竹的神经。
她看着那些象征着体面的碎片被扫进簸箕,看着污渍被擦拭干净。
光洁的青砖地面很快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那场惨烈的毁灭从未发生过。
只有空气里残留的茶香,和她裙摆上那无法完全清除的深色水渍,无声地嘲笑着她方才的失态。
林月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浓重的阴影,遮住了里面翻涌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屈辱、愤怒和……一种更深沉的、名为“孤绝”的冰冷。
她引以为傲的掌控,她赖以生存的规则,在儿子决绝的背离和丈夫冷漠的沉默下,碎得如同脚边那堆无人问津的甜白釉碎片。
规则?
人,从来都不是按规则生长的。
这个认知,带着血淋淋的残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此冰冷地,刺入了林月竹那被无数条条框框包裹了数十年的心脏深处。
丫鬟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最大的、绘着半朵缠枝莲的碎瓷片,犹豫着是否要请示夫人。
林月竹猛地睁开眼,那眼神冰冷锐利,吓得丫鬟手一抖,碎瓷片差点再次掉落。
“扔了。”林月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都扔出去。一件不留。”
她说完,不再看任何人,挺直了背脊,如同一个打了败仗却依旧不肯卸甲的将军,拖着那身沾染了污渍的宫装,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走出了这片让她颜面尽失的花厅。
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碎瓷片上,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