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北风似乎更烈了些,卷着碎雪粒子,狠狠地砸在窗户的高丽纸上,发出密集而急促的沙沙声,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疯狂抓挠。煤油灯的火苗在这穿堂而过的寒意和屋内凝固的紧张气氛中,不安地摇曳着,将父子俩投在熏黑墙壁上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如同两尊在无声对峙的狰狞雕塑。
何雨柱那冰冷平静的账目,像一把钝刀子,在何大清的心上来回切割。四百三十二块!一个庞大到让他窒息、让他绝望的数字,沉重地压垮了他心头最后一点侥幸。他佝偻着背,双手死死抠着膝盖上粗糙的棉裤布料,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额角的冷汗混着油腻,沿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慢慢滑下,在下巴尖凝聚,然后沉重地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瞬间又被尘土吸干。
他不敢看儿子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少年的冲动,没有怨恨,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彻人心的、近乎残酷的冰冷审视,将他心底那些阴暗角落里的盘算、侥幸和逃避照得无所遁形。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带着冰碴般的刺痛。
就在何大清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重的死寂彻底压垮时,桌边的少年再一次开口了。声音依旧不高,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写好的剧本,却带着更加锐利的锋芒和不容置疑的重量,直接捅进了何大清最隐秘、最不敢面对的记忆深处。
“爹,还有一笔账,我们得算清楚。”何雨柱的身体微微前倾,灯光照亮他脸上清晰的轮廓,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昏暗中锐利得如同鹰隼,“娘走那年,雨水刚出生。打那时候起算,你在红星轧钢厂做大厨,一个月工资,是五十块整。一毛不少。”他清晰地吐出这个数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铁钉,敲进何大清的耳膜。
何大清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六年,”何雨柱的语速没有任何变化,数字却像冰冷的雨点砸落,“整整六年,七十二个月。一个月五十,一年六百,六年,三千六百块。”
“轰——”何大清只觉得脑子里又炸开一声惊雷,远比刚才被戳破私情时更加剧烈!这六年,三千六百块!这个庞大的数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他的背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起了那些年揣在怀里滚烫的工资签收条,想起了食堂后巷偶尔的牌九局上输掉的一两张大团结,想起了给白寡妇偷偷塞过的几次钱……那些长期被他刻意模糊、被生活琐碎掩盖的细节,此刻被儿子用如此清晰、冷酷的数字赤裸裸地揭开!
“不…柱子…不是这么算的……”何大清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溺水般的绝望挣扎,“家里…家里吃喝拉撒…油盐酱醋…哪样不要钱?雨水那丫,从小身子弱,三天两头抓药……还有你……你学手艺,拜师礼不要钱?人情走动不要钱?这钱……这钱早花了!早没了!”
他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臂,试图用生活的重担来淹没这笔清晰的账目,仿佛这样就能减轻那份沉甸甸的愧疚和恐慌。额头的冷汗冒得更快了。
何雨柱静静地听着父亲语无伦次的辩解,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直到何大清喘息着停下来,他才轻轻地、却带着千斤重压地开口:
“爹。”
他第一次用这个更亲近也更沉重的称呼。
“这钱,你给,与不给,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