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风,带着沙砾的粗粝和晚秋的寒意,刮过“沙漠工坊”外新开辟的那片试验性绿化带。
周小蕊裹紧了印着卡通图案的羽绒服,蹲在地上,小手冻得有些发红,却毫不在意。她没有看那些顽强生长的耐旱植物,而是怔怔地盯着地面上几道交错往复的车辙印。
那是给工坊和合作社宿舍区运送补给物资的卡车留下的。由于缺乏科学的规划,仓库、工坊、宿舍的布局不尽合理,加上司机对这片新区域不熟悉,常常为了送一趟货,要在不大的区域内兜圈子,掉头,重复经过同一条路。松软的沙土地上,车辙凌乱、深重,像一道无解的、充满怨气的数学题。
周小蕊,梅小艳和周建国的女儿,刚过完十三岁生日,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安静和一双过于清澈、仿佛总能看透事物本质的眼睛。
作为少年班的数学尖子,她的世界里,数字、图形和逻辑是比语言更亲切的存在。
“妈妈,”晚上,在工坊兼住家的温暖房间里,小蕊一边扒拉着碗里的羊肉面片,一边忽然开口,“我们工坊这片区,送货车每天平均多跑了大概百分之三十五到四十的无用路程。”
梅小艳正为着工坊一批新设计的、融合了荒漠植物纹样的刺绣订单能否按时交付而发愁,闻言愣了一下:“啊?你怎么知道?”
“我看车辙印算的。”小蕊说得理所当然,“假设卡车自重加货重,油耗和轮胎磨损与行驶距离基本呈线性正相关。如果能优化路径,每天能省下不少油费和车辆损耗,还能减少碳排放,提高送货效率。”
她放下筷子,拿起桌上一张废纸和笔,寥寥几笔勾勒出工坊区域的简图,然后在上面画出一条条缠绕的线:“看,这是现在的行驶轨迹,存在多个冗余环路和交叉点。”接着,她用橡皮擦掉那些乱线,重新画了几条简洁的、几乎覆盖所有需求点的流畅线条,“如果按照这个模型重新规划,理论上,总路程可以缩短接近一半。”
梅小艳看着女儿笔下那瞬间变得清晰有序的图示,心中一动。
她想起自己当年在梅林县摆摊,如何绞尽脑汁规划路线,用最短的时间跑完最多的村镇。
那种朴素的效率观念,在女儿这里,被抽象成了精准的数学语言。
“你这小脑瓜……”梅小艳爱怜地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并未太当真,只觉得是孩子的奇思妙想。
工坊的琐事和订单的压力,让她无暇深究这几条线条背后的潜力。
转机发生在半个月后。
梅小艳带着小蕊,前往非洲北部,视察梅家在撒哈拉沙漠边缘参与援建的那个刚刚起步的、“迪拜沙漠光伏物流园”的缩小试验版——“曙光”物流中转站。
这里的景象,让周小蕊之前在她那小工坊看到的路径混乱问题,放大了千百倍。
广袤无垠的沙海边缘,临时搭建的板房、堆积如山的集装箱、正在安装的光伏板阵列、以及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公司的施工车辆和运输卡车,交织成一幅庞大而混乱的图景。
由于缺乏统一的调度和科学的规划,车辆进场、装卸、出场常常堵作一团,喇叭声、引擎轰鸣声混杂着司机的抱怨,在灼热的空气中弥漫。
一辆运送精密光伏组件的卡车,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卸货点,在原地足足转了二十分钟,扬起的沙尘几乎将它吞没。
“这样不行,”项目现场的负责人,一个被晒得黝黑的中年工程师,擦着汗对梅小艳抱怨,“效率太低,成本太高,而且安全隐患大。光是车辆无效行驶带来的额外燃油消耗和等待时间,每天就是个惊人的数字。”
梅小艳看着这片混乱,眉头紧锁。
她想起了迪拜那个雄心勃勃的“能源-物流-生态”综合体,如果最基本的物流调度都如此低效,何谈更宏大的蓝图?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跟在母亲身边的周小蕊,再次掏出了她那本从不离身的网格笔记本和铅笔。
接下来的两天,这个瘦小的、背着双肩包的女孩,成了物流站里一个独特的风景。
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对沙漠奇景或重型机械感兴趣,而是默默地坐在一个可以俯瞰整个作业区的小沙丘上,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她记录着不同类型车辆(重卡、轻卡、工程车)的移动轨迹、速度、停留时间、装卸点位置,甚至风向和光照角度对司机视线的影响。
她用一种超越年龄的专注,观察、测量、建模。笔记本上,逐渐布满了复杂的符号、公式和不断修正的网状图。
夜晚,在简陋的宿舍里,她借用了项目部的老旧电脑,将白天的观察数据输入,运行着自己编写的、尚显稚嫩但逻辑严密的优化算法程序。
梅小艳起初并未打扰,只当是女儿在完成她的“课外研究”。
直到第三天傍晚,小蕊拿着笔记本和几张打印出来的图纸,找到了她和那位正在为调度问题焦头烂额的现场负责人。
“王叔叔,妈妈,”小蕊的声音依旧带着孩童的清脆,但语气却异常沉稳,“我试着做了一个优化方案。”
她摊开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