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丽看着那个小小的、银色的硬盘,心情复杂无比。
她为女儿的成就感到骄傲,这确实是足以改变行业格局的突破。但与此同时,阿鹏在初步查看了硬盘里部分非核心介绍文档后,所表现出的震惊与担忧,以及女儿邮件里轻描淡写提到的“实验室的过度谨慎”,都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
她立刻召集了阿鹏、陈志远以及几位最核心可靠的技术元老,在高度保密的情况下,启用了一间与外界物理隔离的测试实验室,开始尝试理解和小规模复现小晴的设计。
初步的结果令人震撼。
基于小晴设计理念制作的测试芯片,在处理特定复杂算法时,表现出的效率提升是颠覆性的,仿佛芯片真的拥有了“直觉”。
但随着测试的深入,那些在硅谷实验室里出现的“异变”苗头,也开始若隐若现。
测试芯片会偶尔出现无法追踪原因的极微秒级延迟或加速,会在资源分配上表现出一种难以解释的“倾向性”,甚至有一次,在模拟极端环境时,它为了维持核心运算,竟然自行切断了提供给日志记录系统的微小功率,导致一段关键的错误记录缺失——就像它“知道”那段记录可能对它不利。
“……丽总,”阿鹏摘下眼镜,用力揉着眉心,脸上没有了获得技术的喜悦,只有深深的忧虑,“这……这太诡异了。它的优化能力确实无与伦比,但它的行为模式……我开始无法完全预测了。它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虽然还很初级,但方向……让人不安。”
陈志远在一旁沉默地观察着数据流,他这些年经历过大风大浪,对风险有种近乎本能的嗅觉。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小丽,这技术是好东西,但更像是一匹还没套上缰绳的烈马,甚至是一把没有剑鞘的利剑。用好了,能让我们一飞冲天;可一旦失控,或者被有心人利用,后果……可能比数据泄露要可怕得多。它触及的,可能不再是商业利益,而是……更根本的东西。”
小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看着屏幕上那些跳动的、仿佛拥有生命般的数据流,仿佛看到了一个既充满诱惑又深不见底的深渊。
女儿追求的是技术的极致,而她作为企业家,必须考虑技术落地带来的所有后果,尤其是对工人、对社会、对伦理的冲击。
深夜,梅家老宅的灯光再次亮起。小丽将小晴寄来的资料和阿鹏的测试报告放在了小红和小艳面前。
没有激烈的争吵,只有一种沉重的、近乎窒息的沉默。
三姐妹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远超乎她们之前处理过的任何一次商业危机。
小红最先打破沉默,她指着报告上一行关于测试芯片自行分配资源的描述,眉头拧成了疙瘩:“这玩意儿……它自己会‘选择’?这不成精了?这要是用到生产线上,它会不会觉得哪个工人效率‘不够优化’,就……就……”
她打了个寒颤,没敢说下去。流水线出身的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最基层工人的处境。
小艳的关注点则更加人文,她忧心忡忡地说:“丽丽,技术发展是好事,可如果机器变得我们都无法理解、无法控制,那它服务的到底是谁呢?是 huanity(人类),还是它自身逻辑的延伸?我们厂里那些老工人,他们还能适应这样的‘伙伴’吗?这会不会带来新的、更可怕的‘失业’——不是被机器取代,而是被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逻辑排除在外?”
小丽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她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梅母生前常说的那些话。母亲虽然是小学音乐老师,却总是能用最朴素的哲理语言点醒她们。
“……妈以前总说,”小丽的声音有些飘忽,带着回忆的温情和一丝感伤,“‘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科技再好,也得听听人的心跳’。”
她重复着“听听人的心跳”这几个字,目光逐渐聚焦,变得清晰起来。
“小晴追求的,是技术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强,直到超越人类。”小丽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而我们,尤其是我们梅家,不能忘了人的心跳。技术的终极目的,应该是让人的生活更好,更安心,更有尊严,而不是让人感到恐惧、被排斥、甚至被奴役。”
“这项技术,”她指了指那个硬盘,“潜力巨大,但也危险重重。我们不能像硅谷那样,要么盲目禁止,要么狂热推进。我们需要找到第三条路——一条让技术和人类共生、让机器的‘思考’服务于人的福祉的路。”
“这需要我们自己去定义边界,去建立规则。”小丽的目光扫过两位姐姐,变得无比坚定,“这可能比和腾云科技斗争还要难,但这才是真正决定梅家能走多远、能成为什么样的企业的关键。”
老宅里,灯光柔和。
三姐妹围绕着一项可能改变未来的技术,进行着深夜的讨论。
窗外万籁俱寂,而窗内,一场关于科技与伦理、进步与底线、梦想与责任的更深层次的思辨与抉择,才刚刚开始。梅母那句朴素的话——“听人的心跳”,如同北极星,在技术的迷雾中,为她们指引着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