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柜很快就布置起来了,红纸黑字的介绍很是醒目,讲述了这些袜子背后的故事。最初的几天,确实吸引了一些好奇和同情的目光,也卖出了一些。
王大姐和工坊的女工们每天都要轮番跑去超市专柜附近偷偷看着,看到有人拿起袜子,心就提到嗓子眼,看到有人付钱,就能高兴半天。
然而,新鲜感过去后,现实的问题再次凸显。这些纯手工制作的袜子,成本高,定价自然比南方来的机制袜要贵上不少。而且,“保健”效果无法直观体现,很多人只是看看,最终还是选择了便宜好看的机制袜。
专柜的销量很快又滑落下去,一天卖不出几双。
希望,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又一次缓慢地漏气。
王大姐不死心。“梅医生,咱得有个‘说法’!光说保健不行,人家不信!俺听说城里现在兴什么……专利!对,专利!要是咱这个能申请个专利,是不是就金贵了?”
申请专利?
小艳愣住了。这个想法远远超出了她的知识范畴。但对于陷入困境的工坊来说,这仿佛又是一根救命稻草。她硬着头皮,托人打听,找到了县里一位据说代理过专利申请的律师。
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繁琐。
要写专利申请书,要阐述创新性和实用性,要画清晰的设计图纸……对于小艳和王大姐这些门外汉来说,每一步都难如登天。
她们磕磕绊绊地准备材料,王大姐一遍遍地描述她的想法和制作过程,小艳努力用尽可能专业的语言记录下来,图纸画了又改,改了又画。
材料终于递上去了。接下来的日子,是在焦灼的等待中度过的。王大姐几乎每天都要跑去问进展,工坊里的女工们闲聊时,也多了许多关于“专利下来了咱就好了”、“以后说不定能开大厂”之类带着憧憬的讨论。这纸遥远的、陌生的“专利”,承载了她们全部的希望。
然而,希望再次被现实无情击碎。
几个月后,驳回通知来了。理由很简单:“创造性不足,属于常规手工技艺的简单叠加,不具备授予专利的条件。”
律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像一盆冰水,将工坊里所有人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王大姐捏着那张薄薄的、却重似千钧的通知书,手指颤抖,嘴唇翕动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她猛地蹲下身,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发出像受伤野兽一样的呜咽。那不仅仅是一次申请的失败,更是对她全部心血、全部智慧、全部希望的否定。
工坊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王大姐压抑的哭声和窗外呼啸的秋风。
绝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小艳看着这一切,心如刀割。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所有的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她默默地收拾着散落一地的材料图纸,手指无意间拂过一张画着袜子结构分解图的草稿。
那图纸画得很仔细,每一处缝合,每一个夹层的位置,甚至艾草包的形状,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这绝非“简单叠加”,这里面凝聚着王大姐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思考和试验。
忽然,她注意到图纸右下角,有一个极不起眼的、用铅笔轻轻写下的字母缩写:“Z.J.G”。这字迹……小艳的心猛地一跳!
这绝非王大姐的笔迹,也绝不是工坊里任何一个人的笔迹!这字迹,瘦硬有力,带着一种她熟悉又陌生的风格——
是周建国的字迹!
他什么时候画的?
他怎么会知道工坊需要这个?他偷偷回来过?一连串的问号瞬间冲进小艳的脑海。父亲笔记本上的内容再次浮现,与眼前这小小的缩写猛烈碰撞。那个被她怨恨、疏远、认定早已与这个家庭和工厂割裂的男人,难道一直在暗处,默默地关注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用这种方式,笨拙地、悄悄地,试图做点什么?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震惊、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她抬起头,望向窗外。
暮色四合,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工坊的困境依然如山般压在眼前,王大姐的哭声还萦绕在耳畔。但在这片冰冷的绝望中,似乎又渗入了一丝微弱而奇异的暖流,来自一个她意想不到的方向。
夜,更深了。
前方的路依然迷雾重重,但小艳握着那张图纸的手,却微微收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