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资本的力量吗?
如此直接,如此粗暴,却又如此有效。
他们不需要再跟你谈什么理想、情怀,只需要用你无法拒绝的金钱和资源,就能轻易撬动你最坚固的基石。
她看着阿鹏,这个她一直视为兄弟、寄予厚望的年轻人,此刻却因为现实的沉重压力而选择了离开。
她能说什么?指责他背信弃义吗?可对方给出的条件,确实是她这个小厂永远无法企及的。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什么时候走?”最终,她只是疲惫地问了一句。
“那边……希望尽快。”阿鹏的声音细若蚊蚋。
“去吧。把手头的工作交接好。”小丽转过身,看向窗外,不再看他。她怕自己会失控。
阿鹏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无声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声音。
小丽独自站在那里,窗外天空阴沉得厉害,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一场暴雨蓄势待发。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危机感。
青山集团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精准,直接命中了她的要害。
技术核心被挖走,意味着现有订单的生产质量可能受到影响,新项目的研发更是陷入停滞。
这个消息一旦传开,那些原本就因为她拒绝走私、拒绝外资而观望的客户和供应商,会怎么想?他们还会信任一个连核心技术员都留不住的小厂吗?
恐慌的情绪开始像藤蔓一样悄悄在工厂里蔓延。工人们虽然嘴上不说,但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和不安。
流水线上的气氛变得压抑,机器的轰鸣声似乎也失去了往常的活力。
下午工间休息时,小丽想到车间里走走,稳定一下军心。刚走近,就听到几个工人聚在一起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阿鹏工程师要走了,被日本人大厂挖走了!” “真的假的?那咱厂怎么办?好多技术问题都指着他呢!” “唉,外资就是有钱啊……咱们这小庙,怕是留不住真佛了。” “老板娘前几天刚拒绝了人家,这肯定是报复啊……” “以后会不会……没订单了?厂子会不会……”
议论声在小丽出现时戛然而止。工人们有些尴尬地散开,各自低头做事,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惶惑却无法驱散。
王大山走了过来,黑红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愤慨:“老板娘!我都听说了!狗日的小日本,太阴险了!阿鹏他……他怎么能这样!”
小丽摆摆手,制止了他的抱怨。事已至此,抱怨无用。
“生产线还能稳住吗?”她更关心实际问题。
“暂时没问题,都是成熟的工艺。但新来的那批精密元件调试,还有客户新提出的参数修改,离了阿鹏确实……”王大山叹了口气,实话实说,“而且,人心有点散了。”
小丽沉默地点点头。
她走到流水线末端,拿起一个刚刚检测完毕的电容元件,金属外壳冰凉,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微光。
这就是她全部的心血,是她和工人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如今却因为巨鳄的一次摆尾,而岌岌可危。
难道她错了吗?
坚守原则,就活该被碾压?
老老实实做生意,就注定没有出路?
就在这时,车间里几个原本在默默干活的老工人站了起来。他们都是最早一批跟着小丽从老家出来的,技术或许不是最顶尖的,但对厂子有着深厚的感情。
一个姓赵的老师傅,用粗糙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嗓门洪亮地说:“老板娘,你别太担心!阿鹏走了,还有我们这帮老家伙!技术是难,但我们肯学肯钻!厂子倒了,我们就真成废人了?没那回事!只要你在,这厂子就在!”
“对!老板娘在,厂就在!”另一个工人附和道。 “咱们谁也不许瞎琢磨!好好干活!” “不就是外国人吗?怕他个球!”
工人们纷纷开口,声音或许粗糙,却带着一种质朴的忠诚和勇气。他们或许不懂什么资本博弈、商业战略,但他们懂得最简单的情义和道理:是梅小丽给了他们离开土地后安身立命的工作,带着他们一步步走到今天。现在厂子有难,他们不能散。
王大山也激动起来,猛地一拍胸脯:“老板娘,你放心!我王大山别的没有,就有把子力气!技术我不如阿鹏,但我保证盯死生产线,绝不出纰漏!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掉链子,我第一个不答应!”
看着这一张张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糙、此刻却写满坚定和支持的脸庞,小丽感到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几乎要夺眶而出。
先前所有的委屈、无力、愤怒和孤独,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又被这份沉甸甸的信任瞬间填满。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厂房屋顶和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仿佛要洗刷掉世间所有的污浊和不安。
而在嘈杂的雨声和机器轰鸣中,小丽挺直了脊梁。
她深吸一口气,将眼中的湿意逼退,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是的,外资的暗流汹涌而来,试图将她这艘小船吞噬或冲垮。她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技术伙伴,前景莫测。
但是,她不是一个人。
她还有这群愿意与她同舟共济的工人!
他们或许平凡,但他们凝聚在一起,就是她能在这片险恶商海中坚持下去最坚实的压舱石!
青山集团可以用钱买走技术,但买不定人心!
这场仗,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