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昏黄的灯光下,拿出账本,一笔一笔,清晰地告诉大家这笔钱是怎么来的,每一分钱打算怎么花。然后,她开始念名字,发放第一个月的“工资”和微薄的“分红”。
“王大姐,手工组组长,带班加班,额外奖励二十……这是你的。” “李嫂,你儿子下个月药钱……先拿着。” “刘叔,您腿不方便,这是您做包装的钱……”
每念一个名字,每发出一份钱,都伴随着真诚的感谢、激动的泪水和对未来更加炽热的期盼。钱不多,甚至有些寒酸,但它的意义远超面值。它意味着劳动被认可,付出有回报,意味着他们不再是纯粹的被救助者,而是能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养活自己的“工人”!
最后,车间里只剩下小艳和周建国。空气再次变得安静而微妙。
小艳从那一沓钱里,数出了十张十元的,走到周建国面前。
周建国愣了一下,立刻慌乱地摆手,向后退了一步:“不,不,小艳,我不能要!我……我是来赎罪的,我干活是应该的!这钱我绝不能拿!”
他的反应在小艳意料之中。她看着他,看着这个用技术赎罪、试图在废墟里找回一点点尊严的男人,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口吻,清晰地说道:
“周建国,你听好。” “这里是合作社,不是慈善堂,也不是劳改队。” “你设计了模具,改良了机器,优化了流程,这是你的技术劳动。”她将钱往前又递了递,“按劳分配,这是合作社的规矩。你的劳动,值这些。” “拿着。”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在这里,只有劳动者,没有罪人。”
周建国彻底僵住了。他怔怔地看着小艳,看着她眼里那种复杂却坚定的光,看着她手里那笔“干净”的、代表“劳动”而非“施舍”的钱。巨大的震动和酸楚冲垮了他的防线,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出那双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像是承接什么圣物一般,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一百块钱。
钞票很轻,落在他掌心,却重得让他整个手臂都在微微颤抖。他死死攥着那十张纸币,指节捏得发白,然后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痛哭失声。
小艳没有安慰他,也没有离开。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他痛哭。那哭声里,有忏悔,有痛苦,有屈辱,或许,也有一丝丝……重新做人的希望。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车间里那些焕发新生的机器,照亮角落里堆放着的,印着小小梅花标志的成品包装盒。
产业链的延伸,不仅仅是从袜子到盘扣,从生产到销售;它更是一种精神的延伸,从绝望到希望,从赎罪到重生,从孤立的个体,延伸成为一个休戚与共、有血有肉、能用劳动赢得尊严的——共生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