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艳的手颤抖着,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炭火,又想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小丽……我不能……你那边也难……”
“让你拿着就拿着!”小丽语气硬邦邦的,却伸出手,用力握了一下小艳冰凉的手指,“赔了算我的。但中心不能垮,那是你和周建国最大的事。”
说完,她不等小艳回应,目光转向小红,语气同样干脆:“大姐新超市,什么时候开张?缺多少启动资金?”
小红还处在震惊中,下意识回答:“大概……下个月初。货架、货款、租金……至少还得投入这个数。”她比划了一个手势。
小丽眉头都没皱一下,从自己随身的挎包里又拿出一个略薄些的信封,塞进小红手里:“这是两千,先拿着。我深圳的店刚开始周转,只能拿出这些。算我入股,或者算借你的,都行。”
小红握着那两个沉甸甸的信封,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妹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知道小丽在深圳有多难,那个破厂房,那些嗷嗷待哺的工人,每一分钱都是她咬着牙硬拼出来的。可此刻,她几乎拿出了全部能动用的流动资金,毫不犹豫地交给了她们。
院子里,梅母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她们三姐妹。她看到了那条红得耀眼的开业横幅,看到了那面情意深重的锦旗,看到了小丽往两个姐姐手里塞信封的动作,也看到了她们三人眼中闪动的水光和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密联结的神情。
老人蹒跚着走过去,午后的阳光拉长了她的影子。她伸出手,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先是轻轻摸了摸小艳手里的信封,又拍了拍小红攥紧的手,最后,落在小丽的肩膀上,重重地按了一下。
她没有看任何一个人,目光仿佛穿过了她们,望向很远的地方,声音沙哑而缓慢,却像锤子一样敲进每个人的心里:
“你们啊……”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斟酌最准确的词句。
“就像三根风筝线。”
姐妹三人都抬起头,望向母亲。
梅母的目光缓缓扫过她们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历经沧桑后的了悟和担忧。
“看着是各自飞着,”她慢慢地说,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可底下的根,都缠在一块儿。断了一根……”
她再次停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变得悠远而哀伤,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
“这个家,就真的要散了。”
这句话,像最后一块拼图,猛地嵌入了三姐妹的心口。所有的挣扎、委屈、各自的艰难、以及此刻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本能的相互扶持,都有了最终的落点和意义。
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不是为了飞得多高多远。
仅仅是为了,这个家,不能散。
小艳的眼泪流得更凶,她紧紧攥着那个装着五千块的信封,仿佛攥着康复中心那些伤员们的希望。
小红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两个信封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拥有了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
小丽别开脸,飞快地用指尖擦了一下眼角,再转回头时,脸上已恢复了惯有的倔强和冷静,但眼神却柔软了许多。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是之前的压抑和茫然,而是一种充实的、心照不宣的沉重和温暖。
过了一会儿,小红像是下定了决心,她看向小丽和小艳,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超市第一个月的利润,不管多少,我拿出一半,捐给康复中心。”
小艳猛地抬头,想说什么,却被小红用眼神制止了。
小丽看着她们,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又没笑出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没有人再说话。
冬日淡淡的阳光下,三姐妹不约而同地向前一步,紧紧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她们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压抑的、彻底的哭声终于从胸腔里释放出来,不是为了舅舅的离去,也不仅仅是为了各自的艰难,更是为了这条她们共同拉扯着的、看不见却坚韧无比的纽带。
母亲的眼泪也终于再次落下,她却转过身,用袖子狠狠擦去,望着舅舅的遗像,喃喃道:“他弟啊……你看看……你看看她们……你放心了吧……”
风吹过,老宅门口那条崭新的、略显粗糙的红布横幅,“梅记百货超市”几个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小小的、燃烧的旗帜。
而姐妹三人紧紧的拥抱,就是这面旗帜之下,最坚实、最温暖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