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的外壳碎裂殆尽,她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肩膀剧烈地抽动,无声地痛哭起来。为失去的钱财,为破灭的信任,更为那段彻底死亡、面目全非的旧日恋情。窗外雷声轰鸣,雨声滂沱,仿佛在为这段关系的葬礼奏响哀乐。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轻轻响起。小丽警惕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带着一丝惊惶,怕是陈志远去而复返,或是更糟的——讨债的人循迹找来。
她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勉强整理了一下情绪,走到门边,沉声问:“谁?”
“是我,何启明。”门外传来一个冷静甚至有些淡漠的男声。
小丽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何启明站在门外,西装革履一丝不苟,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手里拿着一把滴水的黑伞,另一只手里,竟拿着一块干净的白毛巾。他似乎刚从什么正式的场合过来,眼神锐利如常,仿佛能洞穿一切脆弱。
他看了看屋内的一片狼藉和小丽红肿的双眼,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毛巾递了过去,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嘲讽:“擦擦吧。暴雨天,容易着凉。”
小丽没有接,只是戒备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像一条冷静的毒蛇,总是出现在她最狼狈的时刻,看似提供帮助,实则步步为营,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何启明也不勉强,自顾自地收了伞,靠在门边,目光扫过那个被撬开的空饼干盒,了然地挑了挑眉:“看来,我上次的提醒,你没听进去。”
小丽沉默着,她知道他指的是上次在医院,他冷嘲她说“你总救废物,何时救自己”。她知道赌博心理扭曲的人,真的是人不人,鬼不鬼,害己害人,而且还是亲近的人。
“为不值得的人浪费同情心,是创业者最奢侈也最致命的弱点。”何启明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针,扎进小丽心里,“这个时代,这个地方,深圳,股市,生意场,比的就是谁更狠,谁更硬,谁更无情。你的同情心,”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苍白而倔强的脸上,“或许该换成一件防弹衣了。否则,下一次,被掏空的就不只是你的钱盒子。”
他的话尖锐而残酷,剥开了所有温情的伪装,赤裸裸地揭示了资本原始积累阶段的冰冷规则。小丽知道,他的话某种程度上是对的。林志强如此,陈志远如此,这个狂热的时代似乎也是如此。温情脉脉无法生存,心软就意味着被吞噬。
何启明看着她变幻不定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适时地再次抛出橄榄枝,语气依旧平淡,却充满了诱惑:“我之前的提议,依然有效。Vcd解码器,绝对是下一个风口。我们有技术图纸,有渠道。林志强那种小打小闹的走私芯片路子太低端,我们可以做得更高级,利润也更惊人。只要你点个头,之前你所有的损失,很快就能翻倍赚回来。甚至,我们可以帮你‘处理’掉一些麻烦,比如,那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他意思明显,指的是陈志远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债务麻烦。
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
快速翻身,报复背叛,摆脱困境…这一切似乎只需要她放下一些原则,接过那条看似捷径实则通往更深黑暗的道路。何启明冷静地观察着她的挣扎,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在等待猎物自行走入陷阱。
小丽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个空荡荡的铁皮盒子,那里曾承载着她的汗水和希望。她又想起工友阿芳送来那一篮鸡蛋时朴实的眼神,想起自己发誓要“干干净净”做生意的决心。何启明提供的道路,充满了力量和快速解决问题的可能性,但那力量是黑暗的,是将她拖入另一个更大旋涡的开始。
长时间的沉默在雨声中蔓延。何启明几乎以为她要屈服了。
终于,小丽缓缓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已干,眼神里虽然仍有疲惫和伤痛,却重新凝聚起一种清明的决断。
她看着何启明,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谢谢你…还有你的毛巾。但是,你的提议,我拒绝。”
何启明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意外,随即恢复深不见底的平静,他微微颔首,似乎并不十分意外,又似乎一切仍在算计之中:“很好。有原则是好事。但愿你的原则,能帮你熬过这个冬天。”他没有再多说一句,拿起伞,转身步入雨幕,消失在南方的暗夜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门再次关上。
小丽独自站在屋中,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干燥而柔软的白毛巾,它吸走了她发梢的雨水,却无法温暖她冰冷的指尖。何启明的话像冰冷的楔子钉入她的脑海,提醒着她这个世界的残酷法则。
信任已然碎裂,如同地上那个被撬开的铁盒,再难复原。
窗外的雨势渐小,淅淅沥沥,敲打出一个漫长夜晚的余韵。小丽知道,裂痕已经产生,不仅在她和陈志远之间,也在她与这个充满诱惑和陷阱的世界之间。她必须穿上那件无形的“防弹衣”,但究竟如何穿,用什么材料来打造,是遵循何启明的冰冷逻辑,还是找到属于自己的、带着温度的抗争方时,她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心中一片迷雾,唯有那份“干干净净”做生意的微弱但执拗的念头,像风雨中摇曳却不熄灭的烛火,指引着她下一个抉择的方向。
今夜无眠,未来的路,需要她独自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