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艳扑过去,跪在地上,试图查看小玲的情况,手指都在颤抖。“小玲!小玲!你怎么样?别怕,别怕……”她看到小玲手腕处已经迅速红肿起来,甚至能看到轻微的错位,显然是设备突然故障失控,造成了严重的扭伤甚至骨折!
“怎么会这样?!这破机器!!”周建国又急又怒,猛地一脚踹在那台还在散发着焦糊味的牵引椅上,机器发出沉闷的哐当声。
混乱、哭喊、惊恐……原本宁静平和的小院,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拖入了噩梦。
接下来的几天,更是雪上加霜。
小玲的丈夫带着一帮亲戚怒气冲冲地堵在了中心门口,吵嚷着要赔偿,要说法,骂骂咧咧,言语极其难听,甚至扬言要砸了中心。
“黑心诊所!用这种破烂货害人!今天我老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赔钱!必须赔钱!没有五万块这事别想了结!” “什么康复中心!我看就是骗钱害人的地方!关门!必须关门!”
面对围堵和斥骂,周建国脸色铁青,把还想上前解释的小艳拉到了身后。
他紧咬着腮帮,太阳穴青筋暴起,显然也在极力压制着怒火和恐慌。
晚上,好不容易暂时劝走了情绪激动的小玲家人,中心里一片死寂。
破碎的器械零件还散落在角落,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他们的天真和失败。
周建国烦躁地在屋里踱步,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令人窒息。
良久,他猛地停下脚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沙哑而沉闷:
“小艳……这事,只能认栽。我去跟他们谈,签个‘工伤赔偿’协议,尽量把赔偿金额压下来……钱,我想办法再去借……”
“工伤赔偿协议?”小艳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建国!你说什么?!这根本不是工伤!这是我们的责任!是我们用了来路不明、不合格的设备才导致小玲受伤的!这是医疗事故!是我们的错!”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失望而尖锐起来:“我们应该承担全部责任,积极给她治疗,补偿她的损失!而不是想着怎么‘压价’!你怎么能用处理厂里工伤事故那套来对付自己人?!这不是生意!这是救命的地方!信誉和良心要是丢了,这中心就算开着,又有什么意义?!”
周建国被她的连声质问逼得后退了一步,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但随即被更深的焦躁覆盖:“那你说怎么办?!啊?!赔五万?我们去哪里偷五万块钱?!赔不起钱,中心立刻就得关门!王大姐她们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就是卖血卖肾,这责任也得担起来!”小艳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指着窗外,“我们不能一边喊着帮她们,一边又因为自己的错误把另一个家庭推入绝境!周建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我以前就是太讲原则!太讲良心!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周建国像是被戳到了痛处,猛地爆发了,额头上青筋虬结,声音嘶哑而愤怒,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啊?!要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去买那些黑市货?!现在出了事,除了拿钱平事,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真看着中心垮掉吗?!”
俩人这一次爆发了如此激烈的争吵。
绝望、愤怒、委屈、恐惧……所有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信任,那原本在困境中艰难建立起来的脆弱信任,在这残酷的现实和理念的巨大冲突下,出现了深深的、几乎难以弥合的裂痕。
争吵最终以周建国的摔门而去告终。
小艳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满地狼藉,心冷得像一块冰。
第二天,小艳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她翻出了自己和周建国那套小小的、准备用来结婚的单元房的房产证。
那是他们两人唯一的、共同拥有的值钱东西。
“小艳!你疯了!那是你们的婚房啊!”王大姐得知后,拉着她的手,哭得比她还厉害。
“房子没了,可以再挣。良心债背上了,一辈子都还不清。”小艳的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她独自跑去找了小玲的丈夫,拿出了房产证。
“大哥,对不起,是我们的错。这房子,我抵押了。钱,我会尽快贷出来。小玲所有的治疗费、营养费、误工费,我们一分不少都会承担。请你们给她最好的治疗,求你们了。”她深深地鞠躬,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小玲丈夫看着这个瘦弱却异常倔强的姑娘,又看看那本红彤彤的房产证,脸上的戾气消散了不少,最终重重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抵押手续办得很快。
当小艳拿着那笔沉甸甸的、用婚房换来的救命钱,准备支付小玲的医疗费和第一期赔偿时,她下意识地核对了一下中心那个简陋账本上仅剩的流动资金——那是维持中心日常开销的最后一点钱。
突然,她的目光凝固了。账目上一笔不大不小的支出,去向不明,时间就在设备出事的前两天。
而周建国之前说过,这笔钱是用于支付药材尾款的,可她核对过,药材商那边并没有收到。
一个冰冷的、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合上账本,心脏狂跳,手脚冰凉。她不敢去想,不愿去证实。
晚上,周建国拖着更加疲惫的身躯回来,眼神躲闪,甚至不敢看小艳。当小艳颤抖着手指,指着账本上那笔不明支出,用尽全身力气问出“这笔钱……你拿去做什么了?”时。
周建国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屋子里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最终,他抬起头,脸上是一种混合着羞愧、绝望和破罐破摔的扭曲表情,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还能做什么……填窟窿……那黑市设备的尾款……人家催得急……”
轰隆一声!
小艳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碎裂!
他竟然……他竟然早就动用了中心的钱!或许还包括其他她不知道的款项!去支付那批害人的、来路不明的破烂设备!
而现在,为了填补这个新出现的窟窿,他竟然……
信任,在这一刻,彻底粉碎,化为齑粉。比设备故障更冰冷,比赔偿金额更沉重的,是这种来自最亲密战友的、暗地里的背叛和无法言说的绝望。
“周建国……你……”小艳看着他,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情和信任,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陌生。
她一步步后退,仿佛眼前的人带着致命的瘟疫。
她猛地转身,冲出了令人窒息的房间,冲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却比不上她心底万分之一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