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失望和幻灭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最后看了一眼院长,眼神里充满了悲凉和一种彻底的了悟。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缓缓地、一步一步地退出了院长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的光线依旧苍白冰冷。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无声的哭泣,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
虽然半路出家,机修转而为人的康复,但她为之奋斗的职业信念,她所理解的救死扶伤的天职,在这一刻,被现实击得粉碎。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哭累了,眼泪也流干了。
她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对面墙上那块印着“爱岗敬业,无私奉献”的红色标语牌,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慢慢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皱巴巴的护士服,走向护士值班室。她的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
她拿出自己的私人物品箱——一个简单的纸盒,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茶杯、笔记本、几支笔、还有一张她和康复科几个病情好转的病人一起拍的合照……她的动作很慢,每拿起一样东西,都仿佛有千斤重。
同事们围拢过来,目光里充满了同情、惋惜,还有一丝不解。
“小艳,你真要走啊?” “别冲动啊,再想想办法……” “走了多可惜,你好不容易才……”
小艳抬起头,对她们努力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摇了摇头:“没办法了。这里……已经没办法实现我想做的事了。”
她抱起那个并不沉重的纸盒,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工作了好几年、充满了药水味却也承载了她无数心血和希望的地方,毅然转身向医院大门走去。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单地投射在空旷的医院院子里。
就在她抱着纸盒,走出医院大门,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望着熙攘的人群却不知该何去何从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斜照的阳光。
“小艳。”一个低沉而熟悉的男声响起。
梅小艳抬起头,逆着光,眯起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来人的模样——是周建国。她曾经的同学,同事,厂领导,如今棉纺厂改制领导小组的成员之一。他穿着灰色的夹克,脸上带着风霜和疲惫,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以及她怀里那个显眼的纸盒。
“我都听说了。”周建国的声音有些沙哑,“院里的事……还有厂里名单的事。”
小艳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语气冷淡而疏离:“领导,是来看笑话的吗?”她无法忘记,正是他们这些人,推动了改制,做出了那份冷酷的裁员决定。
周建国没有在意她的态度,只是从随身携带的旧公文包里,掏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递到她面前。
“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我,也觉得我……背叛了厂子,背叛了老工友。”周建国的话语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却又透着一丝异样的急切,“你看看这个。”
小艳迟疑了一下,目光落在文件封面上——《关于合作成立“康乐康复中心”的计划书(草案)》。
她的心猛地一跳。
“我知道你辞职了。”周建国继续说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也知道,你放不下王大姐她们那些人。厂里和医院有他们的难处和规矩,但总得有人做点实事。我这个领导……当得失败,很多事,无力回天。但我还有点关系,还能凑到一点启动资金。”
他指着那份计划书:“我想跟你合作,办一个民间的康复中心。不靠厂里,不靠医院,就我们自己干!第一批,就接收王大姐她们这些厂里不要、医院不收的工伤下岗工人!我们想办法,自己搞钱,自己找设备,至少……至少给她们一个能继续治疗、有个盼头的地方!”
他的语气从一开始的低沉,变得越来越激动,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恳切。
小艳彻底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建国,又低头看看那份计划书。阳光照射在纸张上,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合作?
康复中心?
接收被抛弃的工伤工人?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太过意外,像一道强光,猛地刺破了她心中浓重的绝望迷雾,却也让她的思绪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周建国?他曾经是棉纺厂的领导之一,是那个庞大体制的一部分,如今却要跳出体制,自己来办这件事?他图什么?名声?利益?还是真的……良心发现?
巨大的疑虑和一丝微弱的、不敢轻易触碰的希望,在她心中激烈地交战。她看着周建国那双此刻显得异常真诚和急切的眼睛,又想起院长办公室里那冰冷的拒绝和王大姐她们绝望的脸庞……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抱紧了怀里的纸盒。那份计划书,像是一根突然抛到她面前的绳索,不知是救命的阶梯,还是另一个未知的漩涡。
街上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世界只剩下她,和周建国,以及那份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的合作计划。
告别了医院的桎梏,她却立刻又站在了一个更加迷茫、也更加危险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