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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深圳的闯字(2)代价(2 / 2)

他点货时手指翻飞,抓起一把元件在手里掂量,眼神扫过的瞬间就能报出大概的重量;过秤时把塑料袋往那杆锈迹斑斑的弹簧秤钩子上一挂,看一眼刻度就报出数字,精准得像计算器;付钱时从皮夹里抽出钞票,动作麻利得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那些厚薄不一、散发着油墨味的钞票塞进小丽手心时,带着林志强手心的汗湿和体温,沉甸甸的,又烫得吓人。那触感让她每一次都既兴奋又恐惧,像捧着一团随时会爆炸的火焰。

她会飞快地把钱塞进内衣口袋,用手死死按住,直到确认安全回到宿舍,才敢把它们取出来,一张张抚平,小心翼翼地夹在枕头芯里。

一个月下来,枕头芯里的钱竟已攒成厚厚一沓。

那天夜里,宿舍里的姐妹都睡熟了,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小丽悄悄摸出那沓钱,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一张张数着,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一遍,两遍,三遍……足足五千块!

这个数字像团火,烫得她手心发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五千块,在老家乡下人够买一头牛了,够盖两间像样的瓦房了!

她把钱紧紧按在胸口,感受着那硬邦邦的厚度,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顺着脸颊滑进嘴角,带着咸涩的温热。

然而,那点狂喜还没来得及在心底蔓延开,就被一盆冰水兜头浇灭。又一次交易后,小丽鬼使神差地多了个心眼,没有立刻离开。她蜷缩在一摞废弃的纸箱后面,纸箱板上的霉斑蹭到脸上,散发出一股潮湿的腐味。她透过纸箱之间的缝隙往外看,心脏擂鼓般敲打着胸腔。

昏暗的光线下,林志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拎着袋子离开,而是蹲在地上,就着从仓库缝隙里漏出的微弱天光,重新点数那些她刚交出的元件。

他的手指在元件堆里灵活地翻动,把不同型号的芯片分门别类,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计算着什么,脸上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接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破旧的计算器,外壳掉了块漆,露出里面的塑料骨架。他的手指飞快地在按键上按动,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

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在昏暗中格外刺眼,小丽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个数字,远比刚才他报给她的收购价高出一大截!

一股冰冷的愤怒瞬间攫住了小丽,像寒冬腊月里被人兜头泼了桶冰水,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心。她猛地从藏身处站起来,纸箱被撞得发出“哗啦”一声响。

林志强吓了一跳,手里的计算器“啪嗒”掉在地上。小丽一步步朝他走去,脚步像灌了铅,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林老板,算盘打得真精啊!你转手赚的差价,够买我十条命了吧?”

林志强先是一脸慌乱,瞳孔骤然收缩,可看清是小丽后,那慌乱只在脸上停留了半秒,就立刻换上了那副油滑的笑脸,只是眼角的肌肉绷得发紧:“哎呀,靓女,这话怎么说的?”他弯腰捡起计算器,拍了拍上面的灰,“行情有波动嘛,我收你的货也有风险,压资金,打通关节,哪样不要钱?”他站起身,故意挺了挺肚子,掸了掸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眼神却冷了下来,像淬了冰,带着赤裸裸的警告,“出来捞世界,要懂规矩。江湖饭,不是你一个人能吃独食的。”

那“规矩”两个字,像两块冰冷的石头砸在小丽心上,砸得她喘不过气。

她看着林志强那双精明的、毫无愧色的眼睛,里面映出自己愤怒而无助的脸,突然明白过来,再多的争辩都是徒劳。他吃定了自己不敢声张,吃定了这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是她的软肋。

小丽捏紧了口袋里那叠浸着冷汗的钞票,纸张的边缘硌着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像一团乱麻,最终只化作一个沉默的点头,下巴却倔强地昂着。

回到那间挤了八个人的女工宿舍时,已经是深夜。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劣质雪花膏味和隔夜饭菜的馊味,混杂在一起,闷得人胸口发堵。工友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阿珍的鼾声像拉风箱,秀莲磨牙的声音尖锐刺耳。小丽踮着脚尖爬上自己的上铺,动作轻得像猫,生怕惊醒任何人。

她拉上那床洗得发白的碎花布帘,隔绝出一个狭小的、勉强能喘息的空间。枕头下那五千块钱硬邦邦地硌着后脑勺,不再是温暖的希望,而是冰冷的耻辱和警醒,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辗转难眠。

她摸索着从席子底下抽出那本皱巴巴的书,《市场经济学概论》,封面上的字迹已经被汗水浸得模糊发黄,书页卷着难看的毛边,边角还缺了个小口。

这是她从废品站淘来的,花了五毛钱,当时被阿珍笑了好几天。小丽翻开书页,劣质纸张粗糙的触感磨着指尖,像砂纸擦过皮肤。借着窗外昏黄路灯透进来的微光,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啃着那些艰涩的术语,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资本积累…价值规律…剩余价值…”每个字都像块硬邦邦的石头,硌得脑子生疼,可她还是逼着自己往下看,手指在字里行间划过,仿佛这样就能把它们刻进心里。

铅笔在粗糙的笔记本上沙沙作响,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墨水时浓时淡,有些地方还洇开了墨团:“林志强就是剥削!他用低价收我的货,高价卖出去,赚走的就是剩余价值!想不被人吃,就得自己懂行,自己当老板!”笔尖太用力,把纸都戳破了个小洞。

“哟,我们小丽姐还在用功呢?”下铺突然传来嗤笑声,是阿珍,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真当自己是块读书的料啦?咱们打工妹的命,认了吧!看那些虚头巴脑的书,还能看出金子来?”

说完,她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吱呀”的抗议声,接着又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小丽握着铅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连带着手臂都微微颤抖。

她没有反驳,只是把嘴唇咬得更紧,更深地埋下头,让额前的碎发遮住发烫的眼眶。昏黄的光晕透过布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书页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仿佛突然活了过来,带着某种沉重的力量。

它们一点点压碎白日里被林志强踩踏的愤怒与屈辱,又在那片废墟之上,倔强地顶出一颗带着尖刺的嫩芽。

小丽深吸一口气,重新低下头,铅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更响亮的沙沙声,像在宣告一场无声的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