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灵异恐怖 > 梅家三朵花 > 第18章 康复之梦(1)监狱里的琴键

第18章 康复之梦(1)监狱里的琴键(1 / 2)

女子监狱的监舍像一口倒扣的巨大铁匣子,四壁是刷着灰白墙漆的水泥,经年累月被汗水、泪水和消毒水浸泡,散发出一股混杂着霉味的酸腐气,钻进鼻腔时带着针似的刺痒。

通铺占据了监舍大半空间,粗糙的木板被磨得发亮,接缝处嵌着洗不净的污垢,像一道道凝固的伤疤。

二十多个铺位挤得密不透风,呼吸声、咳嗽声、翻身时木板的吱呀声在昏暗中交织,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高墙上的铁窗只有鞋盒大小,嵌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春日的微光费力地挤进来,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投下几道歪斜的影子。

那些栅栏的阴影纵横交错,竟隐隐形成了一张扭曲的五线谱,只是谱线上没有音符,只有沉沉的死寂。

梅小艳蜷缩在通铺最靠墙的角落,背脊紧紧贴着墙壁,那冰凉刺骨的寒意顺着薄薄的囚服渗进来,冻得她肩胛骨微微发颤。

入狱已近半年,曾经在车间里提握大大小小扳手,挥锤可敲打铁器、能扛着百斤钢材走半条街的身板,被牢饭里寡淡的萝卜白菜和不见天日的压抑磨得单薄了许多,手腕细得能看清青色的血管。

她的双手布满细小的裂口和硬茧,虎口处还有道月牙形的疤痕——那是当年在厂抢搬滚烫的铁器被烫伤的,此刻正随着手指的动作轻轻抽搐。

她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粗糙的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一把铝制饭勺,勺边缘被磨得异常光滑,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细碎的银亮,甚至能映出她专注的眼神。

这把饭勺原是圆头的,如今被磨得一头尖细,像把简陋的刻刀,勺柄处被摩挲得温润,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左手食指稳稳按在斑驳掉灰的墙壁上,指腹压着一块翘起的墙皮,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带着小臂的肌肉都微微绷紧。

右手捏着饭勺柄,用那磨得最尖利的棱角,一下,又一下,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在粗糙的墙皮上刻划着。

“滋…滋…” 细碎而沉闷的刮擦声在死寂的监舍里格外清晰,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某种不屈的生命在黑暗中蠕动。每刻一下,小艳都会屏住呼吸,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过监舍门口——值岗的狱警脚步声刚从走廊尽头消失,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在刻谱子。

不是五线谱,那太复杂,也太惹眼。她刻的是自己创造的简易符号:一道长横线代表拖长的低音,三道短竖线代表急促的高音,圆点的疏密表示节奏的快慢,而一个歪歪扭扭的“S”形,则代表记忆中母亲哼唱的歌谣里特有的转音,像山涧水流过石头时的蜿蜒。

此刻她刻的是《康复练习曲》的第一小节。这段旋律源自阿珍的呻吟——那个因工伤瘫痪的女工每到深夜就会疼得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像被砂纸磨过的哼唧声。

小艳用了三个夜晚仔细听辨,把那些痛苦的音节拆解、重组,又在放风时偷偷用石子在地上画了无数遍,才终于整理出这段起伏平缓的旋律。她总觉得,音符能像止痛药一样钻进骨头缝,让阿珍夜里能睡得安稳些。

额角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刻划的痕迹里,瞬间被干燥的墙灰吸走,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像个微小的休止符。小艳毫不在意,抬起胳膊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灰黑色的墙灰沾在脸颊上,留下几道灰白的印子,倒让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更亮了。

眼神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眼底却燃着一小簇固执的火苗,像寒夜里埋在灰烬下的炭火。

“艳姐…” 旁边铺位传来怯怯的声音,像怕惊扰了什么。是小慧,那个刚入狱三个月的年轻姑娘,因为反抗丈夫的毒打失手用擀面杖砸破了对方的头。她此刻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说话时嘴唇哆嗦着,“阿珍姐说…昨晚哼了你教的调调,好像…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迷糊着睡了一小会儿呢。”

小艳的动作顿了一下,刻刀在墙上留下个浅浅的顿点。她没有抬头,只是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缝,瞬间又合上了。“嗯。”她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手上的刻划却忽然加了几分力,“滋啦”一声,刻痕深了些。

监舍里其他几个女人悄悄抬起头,昏暗中,她们的眼神像夜行动物般闪烁。靠门边的张姐翻了个身,她因挪用公款入狱,脸上总带着挥不去的愁苦,此刻却对着小艳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斜对面的李嫂咂了咂嘴,她是个盗窃惯犯,眼神里向来带着算计,此刻却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在这里,身体的疼痛、精神的麻木是常态,任何一丝能缓解痛苦的希望,都像沙漠里的水,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小艳的“音乐治疗”在暗地里悄然传播。放风时,她会拉着阿珍躲在厕所最里面的隔间,用指尖在对方掌心敲打出节奏;劳作休息的间隙,她会对着墙角的蜘蛛网哼唱,让小慧跟着学,说这样能压下心里的慌;有次缝补囚服,她竟用穿线的钢针在布上扎出音符的形状,教那个诈骗入狱的王姐辨认。

她们学得笨拙,像刚学步的孩子,却都学得格外认真——阿珍夜里的呻吟声渐渐轻了;小慧不再整夜睁着眼睛发抖;王姐有天缝衣服时竟跟着哼了两句,浑浊的眼里像落进了星子。

然而,这微弱的光,注定会被冰冷的目光盯上。

那天下午,劳作结束回监舍的路上,走廊里弥漫着肥皂和汗水混合的气味。小艳走在阿珍旁边,用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划着新琢磨出的节奏型——那是模仿洗衣房洗衣机转动的声音,她觉得规律的节拍能让人心里踏实。

阿珍的嘴角噙着笑,瘫痪的腿虽然拖在地上,脚步却比往常轻快些。

突然,一个高大阴沉的身影像座黑塔般挡在了狭窄的通道中央。

是典狱长王红梅。四十多岁,身材壮硕得像堵墙,一身藏青色制服被浆洗得硬挺,领口的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却依旧透着股陈腐的霉味。

她的脸像块冻僵的岩石,颧骨高耸,法令纹深得能夹死苍蝇,一双三角眼总是半眯着,看人时像在掂量货物的斤两。此刻,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小艳和阿珍还未分开的手,瞳孔骤然收缩。

“梅小艳!”王红梅的声音又冷又硬,像铁块砸在冰面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手里藏了什么?交出来!”

小艳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窖。她下意识地把紧握的右手往身后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把饭勺正被她攥在手心,勺尖硌着掌心的老茧,带来熟悉的刺痛。

这个动作像根火柴,瞬间点燃了王红梅的怒火。“拿出来!”她厉声喝道,声音在走廊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她一步上前,肥厚的手掌像铁钳般抓住小艳的手腕,指腹狠狠掐进皮肉里,用力一掰!

“当啷!”

那把被磨得光滑锃亮、几乎成了小艳身体一部分的饭勺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像玻璃碎裂在空屋里,在寂静的通道里荡出层层回音。

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囚犯都停下脚步,像被施了定身法,屏住呼吸,惊恐地看着这一幕。阿珍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小慧吓得缩在人群后,双手紧紧抓住前面人的衣角,指节都白了。

王红梅弯腰捡起饭勺,粗短的手指捏着勺柄掂量了一下,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扫过勺柄上那明显被精心打磨过的尖锐棱角。

她又抬头看了看通道墙壁上那些新旧不一的刻痕——有的被刮过又重新刻上,有的被指甲抠得深深浅浅,像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眨动。她的嘴角勾起一丝混合着厌恶和“果然如此”的冷笑,皱纹里都透着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