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扬起下巴,婚纱的领口滑下去一点,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进货,被自行车链条刮的。“我的嫁妆,”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半分,带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就是这座废墟!”
“废墟”两个字砸在地上,竟让议论声戛然而止。张主任皱着眉放下茶缸,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这名字他有点耳熟,梅……是不是当年那个倒腾票券的梅永福的女儿?
小红没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她微微弯腰,右手探进婚纱撕开的裙摆里。那动作有些滑稽,却没人再敢笑——那裙摆的位置,藏过走私的电子表,藏过李国庆给她的假护照,藏过能让某些人睡不着觉的秘密。
她的手指在破布
她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落在瓷砖缝上,像是在丈量什么。
走到张主任面前时,她停下了。那是个巴掌大的牛皮纸信封,边角被磨得有些毛糙,用根细麻绳捆着,绳结打得异常结实。小红把信封轻轻放在张主任面前的桌上,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水:“一点小诚意,请领导们喝茶。”
张主任的眼皮跳了跳。
他看了眼小红,又瞥了眼旁边的李副局长,见对方眼神闪烁,便干咳一声,慢悠悠地拿起信封。
入手沉甸甸的,厚度远超他的预期,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这丫头哪来这么多钱?他指尖捏着麻绳,故意放慢动作,解开结,抽出里面的东西。
不是预想中用报纸包着的现金。
是几张崭新的钞票,颜色发绿,带着清晰的人像和数字,边角锋利得能割破手指。
美元!
还是百元面值的!
张主任的呼吸猛地一滞,手指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
他干这行十几年,收过金条,收过房产本,甚至收过女人的金镯子,却从没见过有人用美元来“喝茶”。这分量,够他在省城买套带院子的房子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这钱太扎眼,扎眼得像颗定时炸弹。
就在他捏着美元,脑子里飞速盘算着该怎么推回去时,一张纸从美元中间滑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桌上。那纸比美元厚,边缘有些粗糙,像是从什么文件上撕下来的。
张主任下意识地捡起来,展开。
最上面是一行鲜红的宋体字:监察函。
再往下看,抬头处的名字让他浑身的血瞬间就冻住了——那是梅小红父亲的名字,梅永福。
函件不长,字迹却铁画银钩,每一笔都像在敲警钟。大致内容是说,经复查,证实梅父当年倒卖自行车券及工业券一案,系被他人诬陷,现有证据表明,时任百货公司副经理的张某(就是他张主任)曾胁迫梅父做假账,侵吞公司财产……
张主任的手指开始发抖,捏着信纸的边缘都被攥皱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小红,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要吃人。可小红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不是笑,是冰冷的嘲讽,像在说:你看,我早就知道了。
李副局长也看见了那函件上的内容,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忙脚乱地想去端茶缸,却把杯子碰倒了,茶水在桌面上蔓延开来,浸湿了文件的一角,晕开一小片深褐色的水渍。
会场里彻底安静了。
刚才还在交头接耳的老板们,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看张主任的眼神变了,看小红的眼神也变了。
那笑声、议论声,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掐断在喉咙里,只剩下日光灯管“嗡嗡”的响声,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摊牌伴奏。
小红看着张主任手里的美元和监察函,又看了看他惨白的脸,心里那片被火灼烧过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平静。父亲沉冤得雪的那天,她在坟前烧了这份函件的复印件,现在,该让活着的人看看真东西了。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重新走回讲台中央。
破婚纱的裙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飞舞。她站在那里,像一座在废墟上重新立起来的碑,眼神坚定得,仿佛已经看到了百货公司重新亮起灯的模样。
空气里,除了烟味和茶水味,似乎还飘着点别的什么——是婚纱上没散尽的烟火气,是美元上的油墨味,还是监察函上那抹红章散发出的、属于正义的味道?
没人说得清。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拍卖会,已经彻底变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