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来了?”王芳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她随手把吹风机丢在油腻的台面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她跛着脚,金属假肢关节发出“咔哒、咔哒”的摩擦声,走到角落一个掉了漆的小矮柜旁,动作粗暴地拉开抽屉。
“找这个?”她抽出一个暗红色的小本子,啪地一声摔在小丽面前布满碎发和灰尘的镜台上。封面上印着烫金的字:“深圳发展银行 股票股权证”。编号一栏,赫然是——088。
小丽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
她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胸前口袋,那里空空如也!那张视为生命的088认购证,不知何时,竟已不翼而飞!恐惧和愤怒瞬间攫住了她:“你…你偷了我的认购证?!”
“偷?”王芳猛地转过身,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因激动而扭曲,眼睛里迸射出骇人的光,“这本就是我的!我的!!我这是拿回!!”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盖过了门外街道的嘈杂。
她猛地用右手食指戳向股权证持有人签名处那个暗红色的指印。
“看清楚!看清楚了!”她的声音尖利刺耳,“我的指印!你再看看我的手!”
她猛地伸出左手,五指张开,直直地怼到小丽眼前。小丽当然看清,那只曾经灵巧地帮她卷藏禁书、在油印机上抵住轴承的手,如今只剩下了四根手指。
无名指的位置,齐根而断,只留下一个扭曲、暗红色的疤痕,丑陋地蜷缩在那里。
股权证上那个模糊的指印,清晰地缺少了无名指的纹路!
那断指的空白,像一个无声的控诉,一个血淋淋的证据!
“当年在蛇口,”王芳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被碾碎般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恨意,“追那点狗屁工伤赔偿,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命捡回来半条,手指没了,腿也彻底废了!厂子跑了,老板换了!那点赔偿金……呵,就是这张088!”她指着股权证,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是我用命,用这根手指头换来的!是我藏在假肢最里面,一路带到深圳的!是你在火车上,趁我睡着了,摸走的!梅小丽!虽然说我说过同甘共苦,我的就是你的,到时让你去整!可……这,这你偷了我的命!”
王芳的话如同无数把冰锥,狠狠刺进小丽的心脏。火车上摇晃的灯光,王芳疲惫沉睡的脸,自己无意中碰到她冰冷假肢时那硬硬的触感……记忆碎片疯狂涌上,拼凑出一个让她浑身冰冷的事实。
听信陈志远描绘的,她以为自己带来的是希望的火种,却不知这火种,是来自另一个在深渊中挣扎的灵魂,沾着她的血和断指!
王芳不再看她,弯腰从矮柜深处又摸出一本薄薄的、封面肮脏的小册子,封面是手写的歪斜字体:《蛇口工伤名录(1984-1987)》。她哗啦啦地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一个名字:“王芳。工伤等级:三级。赔偿金额:800元(未支付)。”旁边空白处,有人用红笔潦草地写着:“088抵偿”。
发廊肮脏的镜子里,映出两张脸。一张是王芳,浓妆下是刻骨的恨意和绝望;另一张是小丽,额头带伤,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镜面上,不知是谁用口红写着深发展的实时股价,鲜红的数字像一道道流血的伤口。股权证088静静地躺在碎发和灰尘里,封面上烫金的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残酷的光。
那枚断指的指印,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掠夺和背叛的故事。王芳假肢关节每一次细微的“咔哒”声,都像敲在小丽灵魂上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