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昌满意地弹了弹合同,发出脆响。“识时务者为俊杰!周厂长,合作愉快!”他伸出手。
周建国没动,只是抓起酒瓶,把剩下的白酒一股脑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却压不住心底那股不断蔓延的寒意。
就在这时,车间门口的光线一暗。梅小艳走了进来。
她刚在隔壁调试完新到的络筒机,额头上沾着一点黑色的油污,深蓝色的工装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她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摊开的合同,以及周建国手中空了的酒瓶。
“什么合同?”小艳几步走到桌前,目光锐利地扫过纸面。当看到“孔雀蓝染料”和后面关于“特殊防护要求”的模糊措辞时,她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她太熟悉染料有关化工了,这种没正式命名的代号染料,本身就是危险的信号。
“哟,周夫人来了。”阿昌笑嘻嘻地打招呼,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小艳没理他,直接看向周建国:“建国,这染料怎么回事?哪来的?成分报告呢?”
酒精和巨大的压力在周建国脑子里搅成一团浆糊。小艳的质问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强撑的镇定和刚刚建立起来的、用合同麻痹自己的虚幻堡垒。羞恼、恐惧、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无路可退感轰然爆发。
“你懂个屁!”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酒瓶“哐当”一声滚落在地,摔得粉碎。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双眼赤红,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死死瞪着梅小艳,仿佛在看一个仇人。“成分报告?报告顶个卵用!能当饭吃?能还债?能填工人口袋?”
他指着窗外,声音嘶哑地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小艳脸上:“睁开眼看看!看看外面!老张家等着钱给瘫在床上的老娘抓药!李麻子他婆娘刚生了娃,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吃!还有赌场那帮吸血鬼……他们能等你的报告吗?!”
他一把抓起那份签着他名字的、印在文革检举信背面的合同,纸张在他手中簌簌发抖:“死几个人算什么?!穷!穷比癌可怕一万倍!!”
吼声在巨大的机器轰鸣中炸开,像一声绝望的丧钟。几个离得近的工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疑不定地望过来。角落里,那几桶“孔雀蓝”染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更加幽暗诡谲的光芒,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魔鬼之眼。
小艳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她知道,现在不是和周建国争执的时候。她需要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增加冲突。
“建国,我知道你压力大,但这样不是办法。”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和,“我们得确保工人的安全,不能因为一时的困难就忽视了潜在的危险。”
周建国的怒火似乎稍微平息了一些,但他的眼神依旧充满着绝望和愤怒。
小艳继续说:“我来帮你,我们可以一起找专家评估这个染料,看看是否有可能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使用它。”
周建国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坐下,双手掩面。小艳知道,她的话至少让他开始思考了。她决定趁热打铁,提出一个解决方案:“我认识一些行业内的专家,他们或许能帮我们。同时,我们可以先暂停使用这种染料,直到我们确认它是安全的。”
周建国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他明白,小艳的提议可能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他点了点头,又摇一摇头,他知道小艳说的有道理,可现在急需资金,火烧眉毛,他还心存侥幸心理,认为即使有害,也不止于她说的那么严重,那么立竿见影。
随即他竟无言离开,扔她一人站在那里。
小艳知道,这一根筋死犟驴,一时难于说服。
她清楚,为了工人的安全和公司的未来,必须得做点什么,似乎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