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婚礼
教育局大院张灯结彩,弥漫着一种夸张的喜庆气氛。大红“囍”字贴在刷了新漆的铁门上,鞭炮的碎屑铺满了门口的水泥地。
然而,这喜庆之下,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和压抑。
进出的宾客大多穿着体面的干部装或崭新的涤卡衣服,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互相寒暄着,眼神却闪烁不定,带着审视和疏离。
新郎是教育局吴副局长家的小儿子吴涛,一个脸色苍白、眼神有些呆滞的年轻人,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胸前别着红花,由人搀扶着站在门口迎客。
新娘,是王芳。
婚礼设在大院食堂临时改成的“宴会厅”里。十几张大圆桌铺着廉价的红色塑料布,上面摆着瓜子花生和硬糖。
空气里混合着食堂残留的油烟味、劣质白酒的辛辣和女人身上刺鼻的雪花膏香气。
王芳穿着一件租来的、样式过时、裙摆甚至有点脱线的劣质白色婚纱,坐在主桌旁。
婚纱很肥大,套在她瘦削的身体上显得空荡荡的。厚厚的廉价粉底掩盖不住她眼底的淤青和疲惫,嘴唇涂着鲜红的口红,像一道凝固的伤口。
她脸上没有任何新嫁娘的羞涩或喜悦,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婚纱宽大的裙摆下,她那只冰冷的金属假肢若隐若现。
她的“婆婆”——吴副局长的老婆,一个颧骨很高、眼神刻薄的中年女人,正拉着几个女眷,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让王芳听见的声音“夸赞”着:
“哎呀,我们家涛涛啊,就是心善!不嫌弃她是个瘸子,成分也不好……”
“就是就是,要不是老吴心软,看她可怜,答应给她弄个正式工名额,她能攀上这门亲?”
“听说以前还搞什么地下书摊?啧啧,不干不净的……”
王芳仿佛没有听见,目光空洞地望着桌上那盘油腻腻的猪头肉。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婚纱粗糙的蕾丝边缘。
梅小丽坐在角落一桌,心如刀绞。她看着王芳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被摆布,看着周围那些虚伪的嘴脸,看着吴涛那呆滞茫然的表情。
这场婚礼,哪里是喜事?分明是一场用身体和自由换取“身份”和“名额”的公开拍卖!
酒过三巡,气氛在酒精的催发下变得有些喧嚣和混乱。吴副局长满面红光地站起来,端着酒杯,开始发表讲话,无非是感谢来宾、祝福新人、强调组织关怀那一套陈词滥调。
末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提高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得意:
“对了!今天除了是犬子的大喜日子,也是我们教育局响应上级号召,清理精神污染、净化社会风气取得阶段性成果的日子!那些毒害青少年的非法出版物,今天,就在这里,当着各位亲朋的面,彻底销毁!以正视听!”
随着他的话音,几个工作人员吃力地抬进来几个沉甸甸的大纸箱,重重地放在食堂中央的空地上。
箱子打开,里面赫然是堆积如山的书籍!各种封面,各种开本,有崭新的,也有破旧的。
小丽一眼就认出,其中不少是她们费尽心思印制、藏匿、流通的禁书!《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朦胧诗选》……甚至还有几本《托福指南》!
一股巨大的悲愤瞬间攫住了小丽!他们竟然用查抄的禁书,作为婚礼的“添头”?
作为彰显“功绩”的道具?
工作人员开始将书投入食堂中央那个巨大的、用来烧热水取暖的铸铁炉膛里!炉火正旺,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炉口。
“烧!烧得好!”有人借着酒劲起哄。
“这些资本主义的毒草,早该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