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了静谧的书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书墨混合的气息,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顾砚辞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上,闭目养神。他刚刚结束了与江辰的又一次远程视频会议,敲定了集团架构重组方案最终的实施细节。精神的极度集中耗空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此刻,剧烈的神经痛正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紧绷的意志防线。他脸色苍白如纸,搭在扶手的手背上,因为用力克制而青筋隐现,指尖冰凉。
苏晚晚端着一杯温水和备用的镇痛剂走进来,看到他这副模样,脚步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将水杯轻轻放在他手边,然后绕到他身后,温热柔软的指腹精准地按上他紧绷的太阳穴和颈后风池穴。
她的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那恰到好处的按压带来一阵阵酸胀后的松弛感,稍稍缓解了颅腔内嗡嗡作响的胀痛。
顾砚辞没有睁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他没有拒绝她的碰触,这几乎已经成为他痛苦挣扎时唯一的慰藉和锚点。
过了好一会儿,那阵尖锐的疼痛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留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虚。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苏晚晚沉静专注的侧脸,在夕阳的光晕里,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感觉好些了吗?”她低声问,手下动作未停。
“嗯。”顾砚辞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尝试坐直一些,这个细微的动作依旧牵扯到了腰骶的伤处,让他眉心瞬间拧紧。
苏晚晚立刻扶住他的手臂,帮他调整到一个相对舒适又能维持尊严的坐姿。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仅仅是痛苦对抗的沉寂,而是酝酿着某种更深沉、更厚重的东西。
顾砚辞的目光,缓缓扫过书房。这里曾是他运筹帷幄、掌控千亿商业帝国的中枢,如今却更多地成了他与病痛抗争的堡垒。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书桌一角,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深棕色硬质文件袋上。
他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有决绝,有释然,有孤注一掷的托付,也有一丝深藏的不安。
“晚晚。”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苏晚晚停下按摩的动作,绕到他身侧,看向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
顾砚辞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没有看她,而是依旧定定地看着那个文件袋,仿佛那里面装着的是他全部的生命重量。他伸出手,手指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但最终还是坚定地,将那个文件袋拿了过来,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文件袋很厚,鼓鼓囊囊的。
“这是什么?”苏晚晚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她认得这个文件袋,是江辰今天下午亲自送来的,当时顾砚辞只说是重要文件,她并未多想。
顾砚辞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需要耗尽他此刻全部的勇气。他抬起眼,目光终于对上了苏晚晚清澈见底的眸子。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里商海沉浮的锐利算计,也没有了面对敌人时的冰冷杀意,只剩下一种近乎赤裸的、带着卑微和孤勇的坦诚。
“这是我名下,”他一字一顿,说得极其缓慢,也极其清晰,“所有的,动产,不动产,股权,基金,知识产权……一切有形和无形的资产。以及,我作为顾氏集团最大个人股东,所拥有的全部投票权、分红受益权……所有一切的法律文件,和经过公证的、不可撤销的授权与转让协议。”
苏晚晚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文件袋,又猛地看向顾砚辞:“顾砚辞,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这不是惊喜,是震惊,是措手不及,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顾砚辞无视了她眼中的震惊和抗拒,他只是固执地,用那双承载了太多痛苦与挣扎的眸子,紧紧锁住她,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把它们,全部,无条件地,赠予你,和我们的儿子,苏念。”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这里面的条款写得很清楚。如果我活着,这些资产产生的所有收益,由你和念念支配。如果……如果我某一天不在了,你将是这些财富唯一且完全的所有者和支配者。没有任何人,包括顾家任何人,可以质疑,可以撼动。”
苏晚晚猛地向后退了半步,仿佛那个文件袋是什么烫手的山芋,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顾砚辞!你疯了吗?!你给我这些做什么?!你以为我苏晚晚回来,留在你身边,是为了这些吗?!”
她的眼圈瞬间红了,不是感动,是委屈,是愤怒,是一种被他彻底看轻了的刺痛。
“我知道你不是!”顾砚辞的声音也陡然提高,打断了她,因为情绪激动,他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苏晚晚下意识想上前,却被他抬手阻止。
他强压下喉间的腥甜和咳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里面是破碎的骄傲,是深沉如海的爱,也是对自己这具残破身躯最无奈的厌弃:
“苏晚晚,我知道你不是!如果我顾砚辞今天依旧健康,依旧是可以站在云端睥睨众生的那个顾砚辞,我会用尽世上所有的浪漫和手段来追求你,讨好你,但我绝不会用这种方式!因为那时的我,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值得你托付的‘人’!”
他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可是现在的我……是什么?”
他抬手,指向自己,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一个连最基本的生活自理都需要依靠别人,是一个被疼痛和失控时刻折磨,是一个不知道明天醒来还能不能靠自己站起来,甚至不知道下一次感染会不会就直接要了命的……残废!”
“顾砚辞!你不许这么说自己!”苏晚晚厉声喝止他,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那你要我怎么说?!”顾砚辞猛地一拳砸在轮椅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眼眶通红,里面布满了血丝和一种濒临绝望的疯狂,“事实就是如此!苏晚晚,你看清楚!这就是我!一个连给你一个正常拥抱都可能因为突然的痉挛而狼狈收场的男人!一个连陪儿子跑两步都做不到的父亲!”
他剧烈地喘息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颤抖破碎:“我拿什么给你未来?拿什么给你承诺?拿我这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崩溃的皮囊吗?!我除了这些冰冷的、肮脏的、你用生命危险换来的钱和权,我还能给你什么?!”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苏晚晚的心上。她看着他眼中的痛苦、自卑和那深藏在疯狂下的巨大不安,所有的愤怒和委屈,瞬间化为了无边无际的心疼。
“所以,”顾砚辞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耗尽全力的疲惫和孤注一掷的卑微,他指着那个文件袋,“我把这些给你。这不是施舍,不是补偿,更不是你口中所谓的‘代价’。”
他抬起头,目光脆弱而坚定地看向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这是我顾砚辞,剔除掉这身病骨,剥离开顾氏光环之后,所能拿出的……全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