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往昔峥嵘(2 / 2)

顾砚辞醒来了,但苏醒,或许才是另一种更残忍折磨的开始。

从云端跌入泥沼需要多久?一场车祸的时间而已。

最初的顾砚辞,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愤怒、咆哮、拒绝治疗、砸碎手边能碰到的一切东西……那双曾经洞察世事、锐利深邃的眼眸里,只剩下狂暴的赤红和毁天灭地的绝望。他曾试图用还能活动的双手,挣扎着想要离开那张象征着耻辱和禁锢的病床,结果却只是狼狈地摔倒在地,感受着下身毫无知觉的冰冷,以及因失控而弄脏衣裤的、令人作呕的污秽……

江辰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走进病房,看到顾砚辞瘫在冰冷的地板上,不再怒吼,不再挣扎,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躯壳。那是一种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让人心碎的沉寂。

护士们试图将他搬回床上,却被他用尽最后力气挥开。他谁也不让碰,像个被困在陷阱里、濒死的野兽,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是江辰,一次又一次,不顾他的拳打脚踢和恶毒咒骂,强行将他抱回床上,清理污物,更换床单。他记得顾砚辞曾死死抓着他的衣领,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嘶哑如破锣地朝他吼:“滚!江辰你他妈给我滚!让我死!让我死啊——!”

那声音里的痛苦和绝望,几乎要将江辰也一同撕裂。

但他不能滚。他知道,如果他真的走了,顾砚辞就真的完了。

他开始学习那些繁杂的护理知识,学习如何应对神经源性膀胱和肠道,学习如何预防压疮,学习如何在他因神经痛而蜷缩成一团时,找到能稍微缓解他痛苦的按摩位置。他陪着顾砚辞进行那些枯燥而令人沮丧的康复训练,看着他因为一个简单的抬腿动作而耗尽全身力气,看着他因为无数次失败而将脸深深埋进枕头,肩膀无声地颤抖。

他看着他,如何一点点地,从彻底的崩溃和毁灭欲中,艰难地、血淋淋地,重新拼凑起一丝活下去的意志。那过程,无异于一场凌迟。

为了维护顾砚辞那被碾碎在地的尊严,江辰成了他最坚固的壁垒。他清理了所有试图窥探的媒体,挡住了家族内部不怀好意的“关心”,将他的真实病情列为最高机密。他看着他坐在重新设计过的、不再需要轮椅但必须严格管理身体的办公室里,用那双依旧睿智却沉淀了太多痛苦的眼睛,重新审视棋盘,落子布局。

顾砚辞不再能亲自奔赴谈判一线,不再能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甚至无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毫无负担地行走、坐下。但他的大脑依旧是那个可怕的武器,他的意志在废墟中重生,变得更加坚韧,也更加……冷酷。

他学会了与永久的疼痛共存,学会了在任何人,包括他的父亲、继母、兄弟面前,完美地隐藏起大部分不适,只展现出不容置疑的强势和掌控力。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用一次次漂亮的商战胜利,向所有人宣告:即使被困在这副残躯里,他顾砚辞,依旧是那个无人能够小觑的王者!

(回忆结束)

江辰从悠长而沉重的回忆中抽离,心脏依旧被那种混合着心痛与敬佩的情绪填满。他抬眼再次望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目光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料,看到里面那个独自承受着一切的男人。

公园里的意外,无疑是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顾砚辞心底最深的恐惧——他害怕被最在意的人(念念)看到自己失控、不堪的一面,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在儿子心中建立起的、哪怕脆弱的“强大”形象轰然倒塌。这触发了他最本能的防御机制,将他再次推回了那个封闭、冰冷的安全壳里。

江辰深深叹了口气。

他知道,顾砚辞能从那场几乎彻底摧毁他的车祸中站起来,走到今天,靠的早已不是健康的体魄,而是那颗被千锤百炼、淬炼得无比强大的心脏,和那永不向命运低头的、骄傲的魂。

这一次的坎,他相信顾砚辞同样能跨过去。

只是过程,注定又会是一场鲜血淋漓的自我搏斗。

而他和苏晚晚要做的,就是守在外面,在他需要的时候,递上弹药,或者,只是让他知道,他们一直在。

夜色,愈发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