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震颤不再是之前的瘙痒,倒像久别重逢的旧友在叩门——藤蔓每往上窜一寸,她便能更清晰地捕捉到林深处传来的脉动,像极了母亲生前哄她睡觉时轻拍的节奏。
“是你在唤我?”她低喃着,指尖触上左侧那株焦黑的断枝。树皮裂开的瞬间,潮湿的青草气裹着铁锈味涌入鼻腔。
断枝内部的木质并非想象中腐朽的灰褐,而是泛着新抽竹芽般的嫩绿,甚至能看见细密的汁液正顺着年轮纹路缓缓流动。
这触感让苏蘅的瞳孔骤缩。她记得昨日在井边,影公的黑液滴在青石板上时,那种黏腻的腐气正是这般令人作呕。
可此刻掌心的断枝,却在排斥着那股腐气——它的汁液每流动一分,她腕间的藤纹便亮上一分,仿佛在进行某种隐秘的能量交换。
一声轻响在太阳穴炸开。苏蘅眼前突然泛起白光,无数画面如潮水倒灌:她看见自己穿着月白广袖裙,发间别着用藤蔓编的花簪,正站在一片开满曼陀罗的山谷里。
对面女子红衣似火,发间金步摇坠着赤焰纹玉牌,正是萧砚描述的赤焰夫人。
“交出藤心,我保你轮回安稳。”赤焰夫人的声音像淬了毒的蜜,“否则这一世你做孤女,下一世做乞儿,生生世世困在这方寸天地。”
“万芳主的誓言,岂容你这等鼠辈践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清冽如霜刃出鞘。
手中藤鞭突然绽放出千万朵铃兰,每片花瓣都裹着淬毒的尖刺,“你屠我灵植师,毁我百草园,今日便用你的血,祭我亡者!”
画面在此处扭曲成碎片。苏蘅踉跄着扶住断枝,额角渗出冷汗。
她终于看清那白衣女子的面容——与镜中自己的轮廓分毫不差,连左眼角那颗泪痣都生在同样的位置。
“那是......我?”她嗓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回应她的是胸腔里陡然炸开的灼热。
藤心在肋骨下疯狂跳动,像要挣破血肉之躯。
苏蘅本能地张开双臂,却见枯木林里所有断枝残叶都开始震颤——焦黑的树干裂开新芽,腐烂的苔藓抽出绿丝,连她脚边半片枯叶都翻了个身,将带着露水的那面朝上。
更清晰的感知如洪水般涌来:她能数清三十步外老槐树皮上的裂纹,能听见百米外山雀啄食松籽的脆响,能触摸到地底下错综复杂的根系,像握着千万条活蹦乱跳的丝绦。
“原来......”她闭眼又睁开,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金芒,“这才是真正的我。”
当苏蘅推开枯木林的木门时,晨雾已散得干干净净。
萧砚正倚着门旁的老梅树,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寒铁剑的剑柄。
他原本垂着的眼睫猛地一颤,抬眼时瞳孔里映着她的影子——比昨日更明亮,像被月光洗过的星子。
“你变了。”他说得很轻,却带着几分确信。苏蘅低头看自己的手。
腕间藤纹不再是淡青色,而是泛着翡翠般的光泽,连皮肤都透出层若有若无的柔光。
她抬眼时笑了,比从前更清透,也更坚定:“我只是找回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萧砚的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指尖在她腕间藤纹上方悬了半寸,终究没有落下。
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眉骨处那道淡疤——那是三年前在北疆替她挡刀时留下的。
此刻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太浓,像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骨血里:“可还疼?”
“不疼了。”苏蘅握住他的手,将他指尖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的跳动沉稳有力,带着蓬勃的生机,“藤心说,它等了我很久。”萧砚的指腹隔着衣料触到那处,突然顿住。
他望着她眼底的金光,又想起昨夜井边她为他挡下影公黑液时的决绝,喉间滚出一声低笑:“看来往后,该是我跟着你走了。”
“那可不行。”苏蘅抽回手,转身往御苑方向走。
她能感觉到,藤网正顺着她的意识向四周蔓延——东边的竹林在低语,南边的荷塘在吐泡,连北边影公昨夜逃走时踩断的狗尾草,都在向她诉说那人的去向。
夜色沉沉时,苏蘅站在御苑最高处的望星阁上。
晚风掀起她的裙角,腕间藤纹随着她的目光亮起,像条活过来的翡翠蛇。
她望着西北方那片被藤网标记的模糊轨迹,指尖轻轻抚过唇畔——那里还留着萧砚离开前,用指节蹭过的温度。
“影公,”她对着风轻声说,声音里裹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冷锐,“你留下的腐气,够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