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裹着御苑的青瓦时,前院突然炸开一声尖细的惊呼:“梅树!梅林的梅树全枯了!”
苏蘅正往发间别最后一支木簪,听见这声喊,指节在檀木梳上顿了顿。她昨日半夜用藤网探到梅林有异动,此刻心跳倒比预想中沉稳——该来的,到底来了。
院外很快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李德全的青袍角先撞进视线。
他额角沾着露水,手里的象牙扳指撞得门框咚咚响:“苏姑娘快随老奴去!陛下昨儿还说要赏这早梅,这会子......”话没说完就扯着她往梅林跑,鞋跟碾过青砖缝里的青苔,滑得踉跄 待转过朱漆月洞门,苏蘅呼吸微滞。
本该缀着花苞的梅枝全蔫成深褐,枝干像被无形的手拧成麻花,最粗的那株老梅甚至裂开半道口子,露出里面焦黑的树芯。
风掠过林梢,竟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呜咽——和昨夜藤网反馈的响动一模一样。
“苏姑娘昨日还说梅树只是回光返照,如今倒成了这般模样。”清婉的女声从梅树后绕出来。
赵婉如着月白绣梅褙子,腕间玉镯碰出细碎声响,眼尾却凝着恰到好处的惋惜:“许是草民对灵植的理解到底浅薄,连累御苑......”
“赵师正这话说得早了。”苏蘅垂眸时,掌心藤纹悄然漫开。她装作整理衣袖,指尖轻触地面,藤蔓便顺着砖缝钻向梅林深处——昨夜赵婉如身上那股艾草混血腥的气味,此刻正凝在老梅树根下,像团散不开的黑雾。
“李总管,借一步。”她突然抬眼,看向李德全。
待老宦官凑近些,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这梅树枯得蹊跷,您可闻见腐木里有股子焦糊气?”
李德全抽了抽鼻子,瞳孔猛地一缩。
他在御苑当差二十年,哪能听不出这焦糊气里裹着的邪性——那是灵植被抽干精魄才会有的味道。
苏蘅趁势从袖中摸出枚赤豆大小的灵火种子。这是她用百日红的花蕊凝的,专克阴邪。指尖一松,种子便飘向老梅。藤蔓如绿蛇窜出,瞬间缠住扭曲的枝干。
“你要做什么?”赵婉如往前半步,玉镯撞在梅枝上发出脆响。苏蘅没理她。
藤火“轰”地燃起时,她耳中炸开无数细碎的哭嚎——是梅树在喊疼。
火舌舔过树芯的刹那,空气里浮起层淡青色的雾,雾中隐约映出道身影:月白褙子,腕间玉镯,正捏着枚刻满咒文的玉符,对着梅树低声念诵:“魂归吾囊,灵入吾章......”
“这是......”李德全倒退两步,后背撞在梅枝上。
“蚀魂咒。”苏蘅收了藤火,袖中藤蔓却仍缠着老梅根须不放——那里还埋着半块带血的红布,和昨夜藤网探到的婴儿啼哭声对上了。
她声音冷得像浸了霜:“抽取植物精魄供邪修的咒术,每用一次,就得拿活物祭魂。”赵婉如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原以为用野狗精魄不够,特意去乱葬岗捡了具婴尸,又在梅树周围撒了艾草掩气味,怎么会......她望着那团逐渐消散的雾气,喉间发紧,却仍扯出个笑:“苏姑娘莫不是急着撇清责任?这咒术要真有用,我御苑灵植师怎会从未听过?”
“赵师正没听过,不代表不存在。”苏蘅转身时,藤蔓从地底钻出,缠住她脚边那半块红布,“就像赵师正昨日去过乱葬岗,身上沾的艾草味,和这梅树底下的血魂,也该是没听过的事?”
赵婉如的脸“刷”地白了。
她腕间玉镯突然崩裂成数截,碎玉扎进手背也浑然不觉——方才那团雾气里的身影,分明是她昨夜的模样。
李德全的目光在两人间转了两转,突然咳嗽一声:“老奴这就去请大监来验。赵师正,苏姑娘,二位随老奴回值房说个清楚。”他伸手要扶苏蘅,却见她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像把刀,直戳进赵婉如眉心。
“我只是陈述事实。至于是谁所为......”苏蘅指尖的藤纹蜷成朵小花,在晨雾里若隐若现,“总要水落石出的。”李德全话音刚落,赵婉如的指尖便猛地一颤。
她月白褙子下的脊背绷得笔直,嘴角却还挂着笑,只是那笑意像沾了水的墨,在眼底晕成一片慌乱:“李总管这是何意?御苑门禁森严,我等灵植师每日出入都有记录......”话未说完,余光瞥见沈青萝正悄悄往梅树后缩,袖中帕子被攥成皱巴巴的团,喉间顿时涌上股腥甜——这蠢丫头,连掩饰慌乱都不会。
苏蘅垂眸望着自己交叠的双手,指腹轻轻摩挲着腕间若隐若现的藤纹。
她能听见赵婉如急促的心跳,像擂在牛皮鼓上的急槌,也能感知到沈青萝脚边那丛野菊正抖着花瓣传递恐惧:“姐姐怕,姐姐怕被牵连。”她唇角微抿——赵婉如这枚棋子,背后怕是还有提线人。
“赵师正莫急。”李德全摸了摸油光水滑的下巴,眼神却冷得像腊月里的冰棱,“老奴不过按规矩办事。小顺子,去典籍房把近七日的出入簿子全搬来。”小宦官应了声,小跑着往偏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