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在窗前,月光从雕花窗棂漏下,在他肩线割出冷硬的棱角。玄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翻卷,露出腰间玄铁剑的云纹剑穗——方才还焦躁叩桌的手,此刻正攥着那穗子,指节因用力泛白。
苏蘅抬眼,正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那里面有十年前未干的血,有母妃临终前的叮嘱,还有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灼热的期待。“我信。”她听见自己说,喉间泛起一丝甜腥——是方才掐掌心的指甲渗了血,“只是...为何是我?”
萧砚突然低笑一声,笑声里裹着冰碴子。
他转身时,窗边那株垂丝海棠的枝桠恰好扫过他帽檐,几片残瓣落在他肩头,像极了当年母妃为他别在发间的素心兰。“因为赤焰夫人找了你二十年。”他说,“她当年屠尽灵植师一脉,除了销毁‘万芳主传承录’,更在每株被她抽干的灵植根脉里下了咒——但凡血脉觉醒者靠近,残魂便会发出悲鸣。”
苏蘅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她想起半月前在西市药铺,那株被虫蛀的老参突然在她掌心抽搐,叶脉里渗出暗红液体,当时只当是巧合,如今想来...
“三日前,我收到暗卫密报。”萧砚的声音更低了,“南疆万毒谷的蛊虫集体躁动,北疆雪狼族的圣树突然枯萎——所有异常都指向青竹村方向。”他一步一步走近她,玄铁剑的嗡鸣随着步伐愈发清晰,“所以我派陆骁去接你时,特意绕了三十里山路。”
苏蘅猛地抬头。
她想起那日下马车时,道旁野菊曾用花瓣戳她手心,传递来“马蹄印重叠七次”的画面——原是萧砚早有防备,怕赤焰夫人的眼线追踪。
“明日要见的人,是当年给母妃诊脉的老医正。”萧砚停在她三步外,靴底碾碎一片被风吹落的海棠瓣,“他在大牢里关了十年,就为等一个能听懂草木说话的人。”他伸手,指腹轻轻碰了碰她发间的木簪——那是用青竹村后山的雷竹削成的,此刻正渗出细密的竹油,像在回应某种召唤,“赤焰夫人想让灵植师成为她操控天下的棋子,而你...”
“而我要让灵植师站回天地之间。”苏蘅接口道。
她看见萧砚眼底的冰棱突然裂开一道缝,露出底下翻涌的岩浆。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流动,像春汛时破冰的河,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殿外传来陆骁轻咳一声。苏蘅的藤网瞬间延展,感知到那道身影正转身往偏殿方向去——是去安排封锁花房的事宜了。
萧砚侧耳听了听,突然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力道比先前轻了许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度:“跟我来。”
苏蘅被他拉着往殿外走,鞋跟碾过青砖缝里的青苔,凉丝丝的。
转过月洞门时,她瞥见影壁后有株老梅树,枝桠上结着层薄霜,却在她靠近时突然抖落积雪,露出两枚泛红的花苞——是在示警,还是在欢迎?
“明日卯时三刻,我来接你。”萧砚在回廊分叉口停住,松开她的手。
他的披风被夜雾打湿,玄色泛着青,像极了母妃妆匣上的并蒂莲纹路。“记住,老医正说的每句话,都要让你身边的草木听见。”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一句,“今晚...别睡太沉。”
苏蘅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角,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
夜风卷着梅香扑来,她袖中藤蔓突然缠上她的小指——是方才那株老梅的枝桠,正用嫩芽轻轻戳她,传递来“东侧耳房有药香”的信息。
她眯起眼,忽然明白萧砚那句“别睡太沉”的深意——赤焰夫人的眼线,怕是比他们想得更近。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在寒夜里格外清晰。
苏蘅摸了摸发间木簪,转身往偏殿走。
月光落在她肩头,将影子拉得老长,与回廊尽头那道若隐若现的石门影子重叠在一起——那石门上雕着缠枝牡丹,花瓣缝隙里塞着半片枯叶,正随着夜风轻轻颤动,像在等待某个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