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望着山道尽头的黑暗,又回头看向那卷残卷,喉间泛起一丝异样的痒——她总觉得,方才霜影逃走时,有什么东西跟着风,悄悄钻进了她的藤囊。
苏蘅刚要抬步往殿内走,耳尖突然捕捉到左侧灌木丛传来细不可闻的枝叶折断声。
她旋身的动作比意识更快,藤蔓已顺着袖口窜出半尺——月光下,一个穿灰褐粗布短打的男子正从荆棘丛里直起身,肩头还挂着两片带刺的野蔷薇叶,满脸错愕地盯着她。
“对不住对不住!”男子慌忙抬手比划,掌心还沾着暗红鹿血,“俺追那头受伤的野鹿进了林子,瞅着这破庙有光就过来瞧瞧,没成想惊着姑娘了。”他挠了挠乱糟糟的络腮胡,声音粗得像砂纸擦过青竹,“姑娘你是谁?咋大半夜在这种荒山野庙待着?”
苏蘅的藤蔓在指尖蜷了蜷。她能听见周围灌木的私语:“这男人身上有松脂和鹿血的味道,脚印从东边山梁一路追过来,没绕圈子。”风掠过他的粗布衣襟,带起淡淡草木灰气息——是猎户常有的烟火气。
她压下警惕,垂眸将藤蔓收进藤囊:“我是路过的游医,迷了路。”
“游医?”李大山眼睛一亮,抬手就要拍她肩膀,见她后退半步又讪讪放下,“那可巧了!俺家婆娘上月采蘑菇摔了腿,正愁请不着大夫。不过眼下要紧的是——“他指了指庙外黑黢黢的山林,”这山谷邪性得很,白日里鸟都不飞,夜里常闹鬼火。俺带姑娘走条近道,保准半个时辰到山脚下的茶棚。”
苏蘅望着他腰间磨得发亮的兽皮箭囊,又瞥向他沾着鹿血的手背——那血珠还未完全凝固,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在月光下泛着新鲜的红。
她念头转得极快:霜影已逃,兰灵残卷还在殿内,但此刻贸然返回取物风险太大;李大山若真熟悉地形,借他离开能争取时间理清线索。
“有劳大叔了。”她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慌乱,“我、我确实辨不清方向。”说着不动声色将指尖抵在藤囊上,几缕细如发丝的藤蔓悄悄钻进李大山的裤脚。
草木的触感传来:他的血脉里没有阴寒的蛊毒,没有凝滞的魔气,连最细微的异状都无——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山民。
李大山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抄起靠在庙墙根的猎叉:“跟紧俺,这林子夜里有狼。”他当先走进树林,粗布靴子踩得枯枝噼啪响,“俺打小在这山里长大,十年前跟着老猎人进过更深的林子,就数这处山谷怪——”他突然顿住脚步,回头时脸上的笑淡了些,“前年有个穿青衫的先生来寻什么药圃,说是老辈人传的,结果进去就没出来。”
“药圃?”苏蘅的脚步微滞。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藤囊在发烫——那是体内花灵血脉对“灵植”二字的本能反应。
“可不是?”李大山用猎叉拨开路旁带刺的野荆条,“说是前朝灵植师种药的地方,后来闹了瘟疫,药圃就荒了。俺有回追兔子撞见半截石墙,墙根还长着些蓝莹莹的草,看着就不像普通野草。”他压低声音,“姑娘要是信俺,等出了山谷俺带您去瞅瞅?就怕那地方......”
苏蘅喉间泛起异样的痒。她想起兰灵残卷上金线绣的缠枝莲,想起霜影最后说的“封印钥匙”,更想起半月前老槐树回忆里那个抱着药锄的青衫身影——所有碎片突然在脑海里串成线。 她攥紧藤囊,声音轻得像山风:“大叔,能改道去药圃吗?”
李大山猛地转身,猎叉尖在月光下闪了闪:“姑娘你......”
“我是灵植师。”苏蘅掀开藤囊,几缕嫩绿的枝芽从囊口探出来,在夜色里泛着幽光,“或许能看出些门道。”
李大山的瞳孔骤然收缩,又慢慢松弛成惊讶的圆。他盯着那几缕枝芽看了半晌,突然重重一拍大腿:“得嘞!俺就说姑娘不是寻常人!那药圃在山谷西头,离这儿也就二里地,就是路难走......”他的声音渐远在林叶沙沙声里。
而在他们头顶的老槐树上,一只翅膀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蝴蝶正缓缓收拢双翅。它复眼里映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足尖轻轻点过一片沾露的槐叶——叶面上立刻浮现出细密的银色纹路,像某种古老的密语。
当李大山的猎叉再次拨开一丛一人高的野艾时,苏蘅的呼吸突然一滞。
借着月光,她看见前方的灌木从中露出半截青石板,石板缝隙里缠着碗口粗的野葛——那葛藤的纹路竟与兰灵残卷上的缠枝莲如出一辙。
“到了。”李大山抹了把额角的汗,“就是这儿......”
月光漫过他们的肩背,将两道影子投在荒草间。
而在那片荒草深处,几株半人高的枯藤正从泥土里缓缓抬起枝桠,仿佛沉睡多年的巨兽,终于听见了唤醒它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