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烛火被穿堂风掀起,在斑驳的木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苏蘅指尖的灵火刚收进袖中,指节还泛着青白——那是方才与白露使对峙时,强行催发灵脉的后遗症。
她垂眸看了眼地上被灵藤捆成茧的灰衣女子,白露使额间的赤焰印记已褪成淡粉,正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德昌伯。”她抬眼看向首座的长老,声音清凌凌撞在雕着松鹤的屏风上,“这妖女交给族里看管。”
苏德昌正摩挲着胡须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缩成一团的翠儿,又落在瘫坐在地的林氏身上,喉结动了动:“蘅丫头,这......”
“若族中仍有人包庇赤焰势力。”苏蘅往前走了半步,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我便以灵火为证,逐株问过祠堂前的老槐、后巷的苦楝、晒谷场的麻秆——”她忽然笑了,眼尾却没带半分暖意,“它们可都记得,谁在月黑风高时往赤焰暗探的包袱里塞过烙饼,谁又在井边说过‘那灰衣娘子可怜’。”
祠堂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林氏原本呆滞的目光突然剧烈颤动,像被人用针挑破了层薄茧。
她踉跄着爬起来,发间银簪歪在耳后,扯得鬓发一缕缕散下来:“你以为你赢了?”她指甲掐进掌心,指缝渗出血珠,“赤焰夫人说......说只要我帮她找灵脉,就能让我再见阿元一面......”她突然尖笑起来,“阿元走的时候才七岁,他摔下井时喊的‘娘’,我在梦里听了十八年......”
苏婉“扑通”一声跪在母亲脚边,泪水砸在林氏褪色的绣鞋上:“娘,阿元走了,我们还有姐姐......”她颤抖着去拉林氏的手,却被狠狠甩开。
林氏踉跄两步撞在供桌上,青瓷香炉“当啷”落地,香灰扑了她半张脸。
“还有姐姐?”她突然扑向苏蘅,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对方眉心,“你娘占了我正室的位置,你占了阿元的屋子,现在还要我给你磕头?”她的呼吸里带着股酸腐的酒气,“赤焰夫人说得对,这世道就是弱肉强食!你以为你能护得住谁?她的棋盘才刚——”
“够了!”苏婉尖叫着扑过去,用身子挡住苏蘅。
这个从前总爱捧着铜镜描眉的少女此刻像只炸毛的小兽,眼泪糊了满脸:“娘你疯了!姐姐救过我三次命,上次我坠崖是她用藤条接住的,上上次我中了毒蘑菇是她用灵菊解的......“她突然哽住,”你总说姐姐是灾星,可灾星怎么会在我发烧时守了我整夜?怎么会把唯一的鸡蛋塞给我?”
林氏的手悬在半空,像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缓缓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肩头剧烈起伏着,发出类似幼兽呜咽的声响。
翠儿缩在墙角,绞着帕子的手指泛白,终于小声道:“夫人,那日赤焰夫人的人送来的......是掺了迷魂草的香粉......”
苏德昌重重咳嗽一声,弯腰去捡地上的香炉:“都......都静一静。蘅丫头,你看这......” 苏蘅没说话。她望着林氏颤抖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冬夜。
那时她刚被族人赶去柴房,听见西屋传来压抑的哭声——林氏抱着阿元的旧棉衣,把脸埋在里面,一遍又一遍说:“阿元不怕,娘在呢。”
灵脉在她腕间发烫,像有细小的花藤顺着血管往上爬。
她摸向腰间的玉牌,那是萧砚送的,刻着镇北王府的云纹。“德昌伯。”她的声音比方才更轻,却像淬了冰的剑,“三日后,我要在祠堂立血誓。”
苏德昌手一抖,香炉“啪”地摔成两半。“誓曰:苏蘅以花灵血脉起誓,必铲尽赤焰余孽,护我青竹村、护明昭所有被灵植滋养的百姓。”她望着窗外的月光,那光落在院中的老梅树上,投下斑驳的影,“若违此誓,便让我灵脉尽断,永不能再听草木言语。”
林氏突然抬头,泪痕未干的脸上还沾着香灰:“你、你疯了?血誓......”
“我清醒得很。”苏蘅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还留着方才控制灵藤时的淡红印记,“赤焰夫人想要的,是整个明昭的灵植师。而我要让她知道——“她指尖轻轻划过腰间玉牌,”敢动我的人,就要做好被我连根拔起的准备。”
祠堂外的老梅树忽然簌簌落了几朵残花。
苏蘅望着林氏眼底最后一丝疯狂慢慢熄灭,忽然想起方才从白露使识海里窥见的画面:赤焰夫人站在满是焦土的山谷中,身后跪着成排的灰衣人,每个人腰间都挂着和白露使一样的符咒包。
“你说得对。”她轻声道,声音被穿堂风卷着,散在祠堂的雕梁画栋间。
林氏猛地抬头,却见苏蘅已转身走向门口。月光落在她发间的木簪上,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山涧里被溪水打磨了千年的玉。
祠堂的烛火忽明忽暗,苏蘅望着蜷缩在地的林氏,喉间泛起一丝钝痛。
她蹲下身,与对方平视,声音轻得像山涧里的晨雾:“你说得对。”林氏浑身一震,泪湿的眼尾抬起来,“我不是来审判你的。”她从袖中取出一枚淡金色的灵火之种,流转的光纹像极了春末的野蔷薇,“我是来终结这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