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走过来,将披风给她披上:“不管里面有什么,我都在。”苏蘅望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
风卷着药香掠过竹篱,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了。她将梅花收进怀里,温度透过粗布贴着心口,像在回应什么。
石台下的艾草突然沙沙作响,苏蘅低头,看见一片新抽的嫩芽正拼命往梅花方向生长。她刚要伸手,那嫩芽却突然蜷缩成球,像是被什么吓到了。
“怎么了?”萧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苏蘅摇头,指尖轻轻抚过艾草。嫩芽在她掌心舒展,却传来细微的颤栗——是恐惧。
她抬头望向北方,那里有座被遗忘的塔,和无数等待苏醒的魂。而此刻,药园的梅花正在她怀里发烫,像在说:要来了。
药园的月光被云翳裁成碎片,苏蘅盘坐在青石台旁的蒲团上,膝头平放着水晶梅花。这是出发前最后一个夜晚,她特意支开阿巧,连值夜的家丁都被她以“需静修沟通灵植”为由遣去了前院。
夜风裹着艾草与薄荷的清苦钻进鼻腔,她深吸一口气,指尖金纹如活物般顺着腕骨爬上手背——这是花灵之力自发翻涌的征兆。
“梅花,”她轻声唤道,掌心覆上那枚冰冷却发烫的晶体,“我知道你有话要告诉我。”
灵火在指缝间凝成淡金色的雾,顺着梅花的棱线渗进去。
这是她第三次尝试主动沟通,前两次要么被灼得指尖发麻,要么只听见细碎的呜咽。可今夜不同,当灵火触到梅花中心那道暗纹时,整枚晶体突然震颤起来,像被敲醒的编钟。
“小心......”气若游丝的女声撞进脑海,苏蘅猛地睁眼,睫毛上的夜露簌簌落下。
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那声音像是从极深的井底传来,带着锈铁味的涩:“塔中有禁咒......他们会阻止你......”
“谁?阻止什么?“苏蘅下意识追问,手指攥紧梅花,金纹顺着胳膊爬上了后颈。
她能感觉到,有团模糊的意识正顺着灵火的牵引往她识海钻,像只被网住的蝶,翅膀扑棱着扫过她的神经。
“残魂......”那声音突然清晰了一瞬,“我是第七代万芳主......莲华教用咒术锁了我们的灵识......你若要解塔,必须......”话音戛然而止,梅花表面的金纹“嗤”地缩回,烫得苏蘅松手。
她倒抽一口冷气,指尖泛红,却顾不上疼——刚才那意识里裹挟着浓烈的紧迫感,像被人掐住喉咙的窒息。
“阿蘅?”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苏蘅转头,看见萧砚立在竹篱边。
他不知何时卸了银冠,乌发用根素绳随意束着,玄色外袍未系,露出里衣的月白滚边。
他手里还端着盏青瓷茶盏,雾气在他下颌投下模糊的影:“我听见动静,煮了安神茶。”
苏蘅这才发现自己额头全是冷汗,后背的中衣黏在皮肤上。
她接过茶盏时,指尖还在发颤:“你怎么还没歇?”
“守着你,自然睡不着。”萧砚在她身旁蹲下,目光扫过她泛红的指尖,眉峰微蹙。
他伸手要碰,又顿住,改去解自己腰间的玉牌:“这是用寒玉雕的,敷一敷。”
“不是烫伤。”苏蘅握住他的手腕,触感温热,“是......梅花里的残魂在说话。”她把方才的意识片段复述一遍,末了低头盯着茶盏里晃动的月影:“它说塔中有禁咒,会阻止我。萧砚,你说......如果我真的解开所有残魂,会不会连现在的我都不剩?”竹篱外的蟋蟀突然噤声。
萧砚的拇指轻轻蹭过她手背的金纹,那纹路像是感应到他的温度,竟缓缓淡了些:“你总说自己是穿越而来的苏蘅,可你忘了——这具身体里本就住着花灵的魂。”他的声音很低,像在说什么极重要的事,“但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青竹村的破庙前。你蹲在地上给野菊渡灵,袖口沾着泥,抬头冲我笑。”
苏蘅鼻尖发酸。她记得那一日,自己刚被族人扔出祠堂,抱着药篓在破庙躲雨。
萧砚的玄色披风扫过她脚边的野菊,他弯腰时玉佩相撞的清响,比雨声还清晰。
“后来你治县主的病,用柳枝编网救坠崖的孩童,在御苑让枯梅重新抽芽......”萧砚的手指抚过她耳后碎发,“你做的每件事,都是苏蘅会做的。”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这里跳得快些了,是因为你。不是花灵,是苏蘅。”药园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吹得竹篱上的牵牛花枝轻晃。
苏蘅望着他眼底跳动的月光,喉间的酸涩突然散了。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阿蘅要好好活着”,想起阿巧第一次喊她“阿蘅姐”时的奶音,想起萧砚在暴雨里为她撑伞,伞骨倾斜着,自己头顶全是晴空,他半边肩膀却湿透。
“或许我本就是两者的结合。”她轻声道,指尖抵着他心口的温度,“前世的魂,今世的我,共同成了现在的苏蘅。”
萧砚笑了,眼尾的细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他拾起她膝头的梅花,在掌心翻来覆去看:“明日到断佛崖,我让暗卫在十里外布防。塔中若有禁咒......“他顿了顿,拇指摩挲着梅花上的塔影,”我替你挡。”
“你总说替我挡。”苏蘅伸手碰了碰他眉骨,那里有道极淡的疤,是去年替她挡山贼时留的,“可我也能护你。”
东方的天色不知何时泛了鱼肚白,药园的晨露开始凝结。
阿巧的声音从院外传来:“阿蘅姐!王婶说要给你们备些糖蒸酥酪路上吃!”
萧砚站起身,伸手拉她起来:“该收拾行装了。”他的外袍滑下半只手臂,露出紧实的小臂,“昨夜你说艾草嫩芽在害怕,我让周统领带了十车驱虫香粉。”
苏蘅跟着他往屋走,梅花被她收进贴身的锦袋里。那枚晶体隔着布料贴着心口,温度比昨夜更暖了些。
她想起残魂未说完的话,想起地图上“断佛崖”三个字被母亲用朱笔圈了又圈,想起萧砚掌心的温度——或许真相再可怕,只要并肩而行,就不算太难。
夜深人静时,苏蘅独自坐在药园中。
月光漫过青石台,她指尖轻抚水晶梅花,凉意透过皮肤渗进血脉。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了。
她闭上眼,灵火在掌心流转,仿佛又听见那道微弱的意识在耳畔低语:“塔中......有你母亲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