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蘅已踩着沾露的青石板往古庙去了。
她怀里揣着半块冷掉的炊饼,是阿福天没亮就塞给她的——萧砚昨夜送她回庄子时特意交代,说她神魂受了点虚,今早定要吃些热食。
可她攥着饼的手却凉得发紧,因为老槐树的话在耳边绕了整夜:“紫藤根下埋着解百年迷局的钥匙。”
庙门半掩着,门环上还挂着昨夜被山风卷起的槐叶。
苏蘅刚要抬步,便见门内转出个白须老道。
他着月白道袍,手中拂尘垂着几缕银线,目光扫过来时像穿透了晨雾,直勾勾钉在她手背上那道金纹上。
“小娘子昨夜可曾见到‘誓约碑’?”老道的声音像敲在古钟上,嗡嗡震得她耳底发麻。苏蘅脚步顿住。
她分明记得昨夜离庙时,碑前还覆着半尺厚的枯叶,可此刻再看,老道脚边的青砖被扫得干干净净,连碑身都泛着新擦过的青灰。
她喉结动了动,点头:“见过。”
老道忽然长叹一声,拂尘在碑前虚虚一扫。
苏蘅这才注意到,他道袍袖口绣着极淡的紫藤纹路,和她手背上的金纹竟有几分相似。“百年了,这碑连香灰都积了三寸厚。”他伸手抚过碑上斑驳的刻痕,“能感应到它的,上一个还是初代万芳主。”
“万芳主?”苏蘅脱口而出。
她昨夜在幻境里听过这称呼,此刻从老道嘴里再听见,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老道转身时,晨雾刚好漫过他的眉梢,将他的眼尾皱纹浸得发白:“老道是这庙最后一任守庙人。年轻时跟着师父扫碑,听他说过万芳主与守护者的旧事。“他指节叩了叩碑身,”万芳主本是天界司百花的花灵,因违了天规,偏要护人间将枯的草木,被贬下凡受轮回之苦。”
苏蘅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昨夜幻境里那片枯萎的桃林,想起自己拼了命要让桃花重开——原来那不是梦,是刻在魂魄里的记忆?
“她的守护者,是位镇守北疆的战将。”老道的声音忽然低了,像怕惊飞檐下的晨雀,“那战将本是凡人,偏生痴得很,说:花灵护草木,我便护花灵。二人以紫藤血为契,在这碑前立誓:花灵轮回七世,他便守七世;花灵醒一日,他便护一日。”
苏蘅的手背忽然发烫。她望着自己手背上若隐若现的金纹,想起昨夜萧砚说“紫藤血契”时,他掌心的温度如何透过皮肤渗进骨头里。
原来不是巧合——幻境里那个说“我来晚了”的人,那个在她喊“救我”时立刻冲破夜色赶来的人,是跨越了百年轮回的......
“如今那战将的魂魄,该是归位了。”老道的目光突然灼灼如炬,“镇北王府的萧世子,可对得上?”苏蘅觉得喉咙发紧。
她想起萧砚玄色大氅下冷白的下颌线,想起他揉她后颈穴位时说“幻术伤了神魂?”的低哑嗓音,想起昨夜他耳尖发红的模样——原来那些让她心跳漏拍的瞬间,都是刻在血契里的旧誓。 “那血契......”她舔了舔发干的唇,“为何如今才显现?”
老道摇头,拂尘上的银线被风卷得缠成小团:“许是花灵未醒,许是守护者未归。但既是血契,终会寻到该寻的人。“他忽然笑了,白须跟着颤起来,”小娘子可知道,这碑下埋的不只是誓约?”
苏蘅想起老槐树的话,呼吸一滞:“是钥匙?”
“正是能解百年迷局的钥匙。”老道的目光掠过庙外渐浓的晨雾,“不过小娘子且先记着,有些事,你母亲的《花灵纪》里该有答案。”
苏蘅的瞳孔骤缩。她从未对人提过母亲留下的那本旧书,封皮上“花灵纪”三字还是她幼时用炭笔描的。
“时候不早了。”老道转身往庙后走,道袍下摆扫过满地槐叶,“小娘子若想知更多,待月上柳梢时再来。”
苏蘅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
她摸了摸怀里的炊饼,凉透的饼皮硌着心口,倒像在提醒她什么。归途的风里飘来药香——是庄子里的药炉开了。
苏蘅加快脚步,裙角扫过路边的野菊。那些小黄花忽然集体朝她歪了歪花茎,像是在说:“快些,快些。”
苏蘅的布鞋碾过药园青石板时,鞋尖沾的晨露在石面洇出浅淡的痕。
阿福端着药碗从廊下转出来,喊了声“苏娘子”,她只来得及冲小丫头晃了晃怀里的旧书,便掀开棉帘钻进了厢房。
檀木箱子搁在床脚,铜锁上还缠着她幼年时系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