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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疮痍之后(2 / 2)

沉重的气氛并未因这些事务性决策而缓解。法正深吸一口气,取出了最后也是最沉重的一卷——兵曹赵俨呈报的抚恤详册。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主公,兵曹核验已毕。博望一役,我军阵亡者,确数十三万一千四百二十七人;重伤致残、永失战力者,六万八千五百七十三人。两项合计,二十万众!此乃…大晋立国以来,前所未有之重创!”

堂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十三万亡魂,六万八千伤残!这冰冷的数字背后,是十三万破碎的家庭,六万八千个需要终生奉养的残缺身躯!

法正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按我军旧制:阵亡将士,抚恤金一万五千钱,赐‘永业抚恤田’二十亩,其家眷免赋税十年!重伤致残者,抚恤金一万钱,赐‘伤残赡养田’十五亩,免赋税十年!此乃定制,不可轻废,否则军心必溃!”

他展开一卷算筹记录:“仅以此制计:十三万阵亡将士抚恤金,需十九亿七千一百四十万钱!六万八千重伤致残者抚恤金,需六亿八千万钱!两项抚恤金合计,便高达二十六亿五千万钱!此尚不计赐田所涉之田亩划拨、免税十年之巨大岁入损失!若再将后续安置、伤残赡养所需计入…兵曹预估,此次抚恤善后所需钱粮总额,恐逾三十亿钱之巨!”

三十亿钱!

这个天文数字如同无形的巨石,狠狠砸在堂内每一个人的心头!程昱、贾诩这等老成谋国之人,脸色也瞬间变得极其凝重。王康端坐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深潭般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深重的忧虑。

“三十亿…”王康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建安十四年,我大晋岁入几何?”

金曹掾徐岳虽不在场,但程昱对钱粮数字烂熟于心,立刻接口,声音艰涩:“回主公,建安十四年,我雍并凉三州岁入总计…二十八亿七千万钱。”这个数字在当时已是府库充盈的象征,可如今,仅仅一场战役的抚恤支出,就远超其一岁之入!

法正看着王康的脸色,继续沉重地补充:“此仅为抚恤一项!南阳重建、五十万俘虏与四十万苦役之口粮、军械改制之靡费、边塞六郡新增苦役之安置耗费…桩桩件件,皆需金山银海!兵曹赵俨泣血陈情:若今后数年,再启此等规模之大战,我大晋财政…恐有崩盘之虞!府库空虚尚可设法,若军心民心生变,则根基动摇!”

贾诩捋着稀疏的胡须,缓缓道:“文若(赵俨字)所虑极是。博望一胜,断四国脊梁,然我大晋亦是伤筋动骨。此非庆功之时,乃深根固本、休养生息之机。当务之急,非开疆拓土,而在内政!南阳疮痍,需吕宜、牵招殚精竭虑;三州疲敝,需各曹通力协作;抚恤之重,需钱粮缓缓图之;新补之兵,需时日严加操练。主公,三年之内,绝不可再起倾国之战!否则,前胜之果未及消化,后患之潮恐已滔天!”

王康沉默良久。窗外,宛城的天空依旧阴沉。他缓缓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手指抚过那刚刚用鲜血夺回的南阳盆地,又掠过北方辽阔的疆域,最终停留在代表长安的位置。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铁律般烙印在堂中:

“传孤钧令:”

“其一,抚恤之事,乃国本所系!兵曹所拟之制,一丝不苟执行!所需钱粮,由仓曹、金曹竭尽所能筹措!优先保障!若有克扣拖延、营私舞弊者,无论何人,立斩不赦,夷其三族!”

“其二,自即日起,大晋上下,转入休养生息!各州郡守、屯田官,全力督促农桑,兴修水利,恢复民生!工曹、牧曹,保障农具、耕牛、粪肥!孤要看到秋收之粮,堆满每一座官仓!”

“其三,各军都督府、各营校尉,严训新补之兵!务求令行禁止,如臂使指!一年为期,孤要看到一支虽带新血、然锋锐不堕之师!”

“其四,礼曹与各国交涉赎将之事,谨慎为之,价码可缓,勿绝其路。苦役营之三十万新丁,严加管束,以工代赈,榨尽其力以实边塞!”

“其五,”他的目光扫过程昱、贾诩、法正,“中枢九曹五监,当如臂使指,开源节流!给孤盯紧每一文钱、每一粒粮的去处!三年!孤只予尔等三年!三年之后,孤要一个府库充盈、甲兵复锐之大晋!”

他的目光最后落回南阳的地界:“徐晃。”

“末将在!”一直沉默侍立一旁的徐晃踏前一步,他伤臂犹裹着布,脸上带着大战后的疲惫与坚毅。

“南阳新复,百废待兴,又临荆襄、河洛前线,不容有失!孤留‘陷阵’、‘中垒’、‘虎贲’、‘靖武’、‘宣武’、‘定武’六营战兵,共计三万精锐,归尔节制!与吕宜之屯田军、新设之镇军十营,共守此土!待各军补充操练完成,元气尽复,再议回师长安!”

“末将徐晃,必不负主公重托!人在南阳在!”徐晃单膝跪地,甲叶铿锵。

王康微微颔首,不再言语。他转身,再次望向窗外。宛城之下,新补入营的士卒正在老卒的呵斥下笨拙地操练,缴获的破旧军械堆积如山等待转运,更远处,是望不到头的俘虏营区死寂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药味、汗味、泥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久久不散。博望的猩红被暂时掩埋在南阳初春的泥土之下,而一场关乎钱粮、关乎民生、关乎能否消化这庞大胜利果实、关乎帝国根基是否稳固的无声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长安铸币炉的火光,能否照亮这三十亿钱的深渊?北疆四十万苦役的怨气,又能否被边塞的风沙磨平?一切都悬于这艰难的喘息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