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王康他们押着空粮车(新买的米早运回去了),揣着铁匠铺的单子和弓材铺的东西往回走。刚到村口,全愣住了!
平时还算宽敞的村口空场,这会儿挤得满满当当!不光王家村的老老少少,还有好多生面孔,穿着不同村子的衣裳,脸上带着赶路的疲色和一股子火烧眉毛的急迫劲儿。人群前头,站着四个胡子头发都白了的老头,拄着拐棍——除了王家村的王敦爷爷,还有李家庄的李老族长、赵家坳的赵老太公,另外一位不认识的,板着脸,眼神很硬。他们后头,乌泱泱跟着几十号半大少年,大的十七八,小的十二三,个个面黄肌瘦,衣裳补丁摞补丁,可那眼睛,跟王家村小子们当初一个样,死死盯着王康他们回来,特别是盯着他们身上那些亮闪闪的新家伙!
王康的车刚停稳,四个老头就颤巍巍迎上来。王敦爷爷眼泪唰就下来了:“阿康!可回来了!十里堡那惨样…还有昨晚上…多亏了你们啊!”他指着身后黑压压的人,“这是李家庄的李老哥、赵家坳的赵老哥,还有高家堡的高老丈!他们…他们村的后生,都…都送来了!”
李老族长拄着拐棍,声音洪亮带着恳求:“王小英雄!昨晚上你带人杀光流寇,保住王家村的事,十里八乡都传疯了!俺们李家庄离这儿就十五里,听说有流寇往北边山里钻,全村老小吓得一宿没敢合眼!求你了!收下俺们庄上这二十几个小子吧!跟着你学点本事,护着庄子!俺们…俺们愿意出五十石粮!”
赵老太公也赶紧接话:“俺们赵家坳也出二十个小子!出四十石粮!只求小英雄护着点!”
那位板着脸的高老丈,上前一步,眼神像刀子似的把王康上上下下刮了一遍,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虽然累、可眼神像刀子一样、手里家伙带着血印子的少年,这才沉声开口:“老朽高平,高家堡管事的。堡子离这儿三十里,昨晚上也有小股流寇在堡子外头转悠,被巡夜的青壮和堡墙吓跑了。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听说小英雄练兵打匪,护着地方,特意带了堡子里二十八个能顶事的后生来投奔!献粮八十石!只求小英雄不嫌弃,教他们点保命杀贼的本事,大伙儿一起护着乡里!”他一摆手,身后一个闷不吭声的少年捧上个沉甸甸的粗布包袱,看那形状,里头不是金饼子就是大把的铜钱。
王康的目光扫过三个老头,最后落在那位高老丈和他身后那捧包袱的少年身上。那少年看着十七八岁,个头不算特别高大,可身板匀称,站得跟棵小松树似的,稳当。眼神平静得不像这岁数的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腰里别着把旧柴刀。王康眼尖,瞧见他握刀的手指头骨节粗大,虎口有厚茧,两脚不丁不八地站着,下盘极稳。更让王康心里咯噔一下的是,这少年打一开始,目光就稳稳当当落在自己身上,带着点打量,还有点…隐隐的期待?不像别的少年那样,眼珠子都粘在兵器上。
“他叫高顺,”高老丈看王康注意他,介绍道,“堡子里最出挑的后生,力气大,性子稳,人也实在。”
高顺?王康心里猛地一跳!这名字像道闪电劈进脑子里!三国!陷阵营!那个带着七百铁甲兵杀穿几万敌阵、忠心耿耿却被吕布害的掉了脑袋的高顺?!会是他吗?陈留郡…高家堡…岁数也对得上…可天底下叫高顺的多了去了!眼前这少年,跟史书里那个威名赫赫的陷阵营统帅,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王康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脸上没露半点,冲高顺点了点头。高顺也抱拳,弯了弯腰,动作干净利索,不多话。
看着眼前这乌泱泱、足有小一百人的少年队伍(王家村原来三十来个,新来李家庄二十多、赵家坳二十、高家堡二十八),还有老头们身后堆得小山似的粮袋子(李家庄五十石、赵家坳四十石、高家堡八十石,加上王康今天新买的五十石,数都数不过来),王康心里像压了座山,可又有一股火苗子噌噌往上冒!
这乱糟糟的世道,一个人单打独斗就是找死!乡里乡亲的,只有抱成团才有活路!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四个老头和所有新来的少年,声音不大,却字字砸进人耳朵里:
“老少爷们信得过我王康!这粮食,我们收了!这人,我们留下!”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又热切的脸:“丑话说前头!跟着我,不是享福!是吃苦!是流汗!是流血!是玩命!规矩,跟原来一样!听招呼!不怕死,不怕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做不到的,现在就跟族老回去!留下的,从今往后,你们的命,就拴一块儿了!刀山火海,一起趟!听清楚没?!”
“听清楚了!”小一百号人扯着嗓子吼,声浪震得村口老槐树的叶子哗哗响!新来的小子们被这阵势激得血直往头上涌,眼里虽然有对未来的忐忑,可更多的是一种找到主心骨的激动和变强的狠劲儿!
王康不再废话,转身对着身后六个最开始的带头的:
“王祢、王固、王续、王宪、李敢、赵平!”
“在!”六个人挺着胸脯应声。
“新来的兄弟们,按村子、按体格,你们几个分头带着!先安顿下来!”
他又看向高顺,眼神有点深意:“高顺!”
高顺上前一步,抱拳:“在!”
“新来的兄弟里头,挑些你合手的,也归你带着!”
高顺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变成沉甸甸的踏实,没推辞,一躬身:“高顺明白!”
命令干脆。六个老带头的精神一振,立刻开始吆喝着新来的小子们,按王康的意思分堆。场面有点乱哄哄,可在这股子新冒出来的、带着盼头的热乎劲儿里,秩序正一点点冒头。
王康走到那堆成山的粮食旁,对王敦爷爷他们几个老头说:“敦爷爷,各位老丈,这些粮食,是乡亲们的命根子。麻烦您几位费心,找靠得住的人手看管,统一支派。每日操练的嚼谷,受伤兄弟的汤药钱,都从这里出。账目,要一笔一笔清清楚楚。”他又看向高老丈,“高老丈,您堡子出的粮最多,也请您派一两个懂算账的族人,帮着敦爷爷管账。”
高老丈看王康安排得头头是道,心里最后那点不踏实也落了地,郑重地拱拱手:“小哥放心!高家堡没二话!”
天黑透了,王家村后头那片原本够用的晒谷场,现在挤得满满当当。新辟出来的大片空地上,篝火烧得比昨晚还旺,映着少年们忙忙碌碌的影子。新来的小子们领到了硬邦邦的饼子和稀粥,蹲在火堆旁,又好奇又羡慕地看着王家村的老队员们擦刀磨矛,听他们压着嗓子讲昨晚上那场惊掉魂的血战,眼睛里全是光。
铁匠铺的小徒弟带着人,在临时搭的炉子边连夜赶工,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响个不停。另一边,王康亲自盯着更多人锯木头、刨矛杆、拼凑厚木板蒙上生牛皮做简单的盾牌。弓箭那边,赵平带着人手变多了的弓箭队,小心翼翼地给弓背铺筋丝、刷桐油。
高顺没凑那些热闹。他一个人坐在稍远点的火堆旁,借着火光,正用一块磨石,一下一下,稳稳地磨着分到他手上的一把半新环首刀(昨晚缴获里挑出来还能用的)。动作不紧不慢,力道均匀,眼神专注得好像全世界就剩下手里这把刀。磨石蹭着刀刃,发出沙沙的、有节奏的声响。火苗子一跳一跳,映着他开始显出棱角的脸,平静得像口深潭,可底下,好像藏着点磨也磨不掉的硬气。
王康远远看着高顺磨刀的背影,心里头那个名字又蹦了出来。他拿不准,眼前这个闷声磨刀的高家堡小子,是不是几百年后史书上那个陷阵无敌的高顺。可这会儿,这都不打紧了。打紧的是,在这乱糟糟的世道里,在这刚被贼寇惊扰的乡野地头,一群半大孩子为了护住自己的家,聚到了一起。手里头冰冷的铁疙瘩,心里头滚烫的血性,就在这噼啪作响的篝火和沙沙的磨刀声里,一点点熔到一块儿,拧成了一股谁也不敢小瞧的劲儿——乡勇。这旗子,没扯起来,可已经插在每个人心坎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