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们渐次去了远处花圃赏玩,命妇们则聚在皇后身边,说着京城趣闻,家长里短。沈清漪含笑听着,偶尔插言一二,气氛融洽和乐。
申时末,春日宴方散。命妇们携子女叩谢恩典,各自离去。御花园从喧闹重归静谧,只余花香袅袅。
回到坤宁宫,卸去钗环,换上常服,沈清漪倚在窗边软榻上,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今日一场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宗室联姻,关乎朝局平衡;帝后赐婚,更是无上荣宠。萧珩中途赠簪,既是维护,也是无声的宣告。
“皇上驾到——”
通传声起,沈清漪收敛心神,起身相迎。
萧珩一身玄色常服步入殿内,神色略显疲惫,但目光触及她时柔和了几分。他摆手免了她的礼,自然地坐到她身旁:“今日宴会如何?”
“一切都好。”沈清漪为他斟了杯热茶,“几位老亲王看中的儿郎、女郎,家世人品都尚可,彼此也似乎有些眼缘。若无意外,过几日便可下旨赐婚了。”
萧珩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眉宇舒展:“辛苦你了。这些宗室长辈,最是看重颜面,由你出面操持,最是妥当。”
“臣妾分内之事。”沈清漪顿了顿,语气带上些许感慨,“今日见了清河郡主,倒是……有些感慨。”
萧珩抬眸看她:“因为当年秋猎之事?”
沈清漪轻轻点头:“嗯。那孩子如今沉静太多,失了往日神采。听闻她如今连马都不敢再骑……终究是受了我牵连。”
她将康亲王妃那番话转述与他,末了叹道,“父母之爱子,可谓深远。康亲王与王妃为她择一寒门学子,拳拳爱女之心,令人动容。”
萧珩沉默片刻,放下茶盏,握住她的手:“当年之事,是李贵妃与李氏一族心怀叵测,你亦是受害者,不必过于自责。”他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带着安抚的力道,“你想给清河添妆,随心即可。康亲王是明白人,不会多想,旁人更不敢妄加非议。”
有他这句话,沈清漪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消散了。她展颜一笑:“有皇上这句话,臣妾便放心了。定不会让皇上难做。”
“你做事,朕向来放心。”萧珩看着她鬓边那支玉兰簪,唇角微勾,“这簪子,戴着可还合适?”
沈清漪抬手轻触玉簪,眼波流转,横了他一眼:“皇上赏的,自然是好的。只是往后这般突然赏赐,倒叫臣妾在命妇面前险些失态。”
她语气中带着罕见的娇嗔,萧珩听得心情愉悦,低笑出声:“朕批折子累了,看着窗外春光,便想起你在园中辛苦。一支簪子罢了,你受得起。”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随意,“说起来,那玉料还是年前于阗进贡的,朕瞧着温润,适合你,便让内府留着。今日倒是巧了。”
轻描淡写几句,却透露出他早有的留心。沈清漪垂眸,心中暖流淌过。帝后相处,情爱或许缥缈,但这份日渐深厚的信任与维护,却比情爱更为坚实。
晚膳时分,帝后二人对坐用膳,气氛温馨。萧珩说起科考后续,几位新科进士的安置;沈清漪则提了提宫中几位年幼皇子公主的趣事,又说到太后前日来信,言及玉佛山春色,一切安好。
膳后,萧珩并未急着离开,反而颇有兴致地让宫人取来棋盘,与沈清漪对弈一局。烛光摇曳,棋盘上黑白子错落,偶尔响起清脆落子声。两人不再多言,却自有一股静谧安然流淌其间。
直到亥时,萧珩方起身离去,明日还有早朝。
送走皇帝,沈清漪独自坐在窗边,并未立刻唤人伺候安寝。她取下鬓边玉簪,在灯下细细观看。玉质莹莹,光华内敛。
“云袖。”她轻声唤道。
云袖应声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将本库房里那对赤金嵌宝鸳鸯莲花佩,还有那套十二件的红宝石石榴花头面找出来,另备上等的宫缎二十匹,东珠十颗,登记造册,单放着。”沈清漪沉吟道,“待清河郡主婚期定了,康亲王府递牌子来时,便作为本宫给郡主的添妆。”
云袖一一记下,心中明了,那鸳鸯莲花寓意夫妻和合,石榴多子,东珠尊贵,娘娘这份添妆,既厚重又寓意吉祥,足见对清河郡主的看重与补偿之意。
“是,奴婢明日便去办理。”
夜色渐深,坤宁宫的灯火次第熄灭。沈清漪躺在那张宽大的凤榻上,听着更漏声声。春日宴已过,宗室婚事将定,前朝后宫似乎一片平和。但她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从未止息。柔婕妤的胎要仔细看顾,皇子所那边需得再加派人手,还有那被幽禁的刘氏、蛰伏的和昭媛……千头万绪,皆需她步步为营。
她翻了个身,指尖无意识触到枕下。那里放着一只小小的、有些旧了的香囊,是两年前,她刚入宫不久时,某个雪夜,那个披着貂裘的帝王,随手递给她的,说是里面装了安神的香料。
东西早已不香了,她却一直留着。
沈清漪闭上眼,将那些纷繁思绪压下。明日,还有明日的事。
窗外,春风拂过宫墙,带来桃李芬芳。又是一个春天,在这深宫之中,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