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处理完一桩,敬事房的首领太监又来了,捧着绿头牌盘子,却不是请皇帝翻牌子,而是来回禀一桩纠葛:一个小太监与一个宫女私下传递物品,犯了宫规,该如何处置。
沈清漪放下茶盏,声音平稳无波:“按宫规,各打二十板子,罚俸三个月,调去辛者库当差。告知各宫,以儆效尤。”
首领太监领命而去。
窗外日影西斜,光线逐渐变得昏黄。案上的文书仿佛永无止境。有宫人来请示元宵节宫宴的菜单定夺,有嬷嬷来回禀哪位太妃染恙需请太医并加派伺候人手,还有针工局送来新一批宫女春衣的料子样本请她过目……
每一件事看似不大,却都需她这位中宫皇后最终拍板。权柄在手,亦是千钧重担。她不能显出丝毫疲态,不能有任何偏颇,每一道指令都需合乎规矩,经得起推敲,更要平衡各方,不能轻易授人以柄。
偶尔批得累了,她会抬眼望向窗外。坤宁宫的庭院开阔,但目光所及,依旧是重重宫墙,飞檐套着飞檐。这四方天地,便是她今后全部的疆域。
晚膳时分,萧珩并未过来。只遣了个小太监来传话,说前朝事忙,让皇后自行用膳。沈清漪独自对着满满一桌御膳,只随意用了些清淡的汤羹,便让人撤了下去。
华灯初上,阁内烛火通明,将她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光滑金砖地上。她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眉心,继续拿起下一本——是关于开春后亲蚕礼筹备事宜的初步流程。这是皇后职责内的重大典礼,丝毫马虎不得。
云袖又换了一支新烛,忍不住再次劝道:“娘娘,夜深了,明日再批吧?”
沈清漪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坚定:“还剩几本,看完就好。”
她想起晨间去给太后请安时,太后看似闲谈般提点的一句:“皇后之位,看着尊荣,实则是天底下最难的差事之一。皇帝予你信任,你更需事必躬亲,心中有数,方能不出大错。”
如今她真切地体会到了。这后宫就像一个巨大的、精密又暗藏锈蚀的机器,而她,必须成为那个最了解它、最能掌控它的人。
夜更深了,万籁俱寂,只剩下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响。沈清漪终于合上最后一本账册,提起朱笔,在末尾批下一个“准”字。
她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只觉得周身疲惫,太阳穴隐隐作痛。云袖上前为她轻轻按揉太阳穴。
殿内香气依旧沉凝,案头如山般的文书暂时清空,但她知道,明日,还会有新的堆叠上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就是她的后位,她的战场。没有刀光剑影,却无处不在较量;不见血雨腥风,却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