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漪亲自端了盏新沏的君山银针过去。他接过,揭盖拂了拂茶沫,呷了一口,目光却落在摊开的一本奏章上,忽然道:“过来看看。”
沈清漪一怔,依言走近,垂目看向那奏本。竟是关于年后江南织造进贡事宜的条陈,其中涉及品类、数量、银钱开销,甚为繁琐。
“朕记得,你外祖家便在江南,苏杭的丝织锦绣,你应比朕更熟知其优劣价值。”萧珩语气寻常,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看看这份条陈,可有虚浮不实之处?”
沈清漪心中骤起波澜。后宫不得干政是铁律,他却将涉及银钱账目的奏本直接递到她眼前。这是试探?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倚重?
她迅速收敛心神,目光快速扫过条陈上的数字与名目。苏氏乃江南望族,她对丝织品的确不算陌生。
片刻,她指尖轻轻点在一处:“回皇上,此品‘云凤纹遍地金锦’,所报单价似乎略高于去岁市价三成。虽说是贡品,精益求精,工本费高,但三成之数,未免有些浮了。”
萧珩顺着她的指尖看去,眸光微凝,随即唇角似乎勾了一下,极快,让人捕捉不及。“朕知道了。”他合上奏本,并未立刻发作,也未再多言,转而拿起另一本。
但沈清漪知道,他听进去了。他并非真要她评判政事,而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的价值不止于后宫方寸之地,她的眼界与见识,在他眼中另有分量。
整个上午,萧珩便在坤宁宫东暖阁批阅奏折。沈清漪则在一旁安静地处理后宫事务,新送上来的宫份簿册、各宫用度申请、年后祭祀筹备事宜,一一过目。
偶尔有难以决断的,她会低声请示一两句,萧珩头也不抬,只给一两字决断:“准。”或“驳。”
帝后二人各据一方,互不干扰,却又奇异地和谐。空气中弥漫着墨香、茶香与熏香混合的气息,偶尔只有书页翻动和朱笔划过的细微声响。
直到前朝又有大臣求见,萧珩方才起身。临走前,他行至沈清漪的书案前,目光落在她正批示的一份关于缩减年节后宫不必要的烟花开支、用以添补宫中旧人冬衣用度的条陈上,停留了片刻。
“做得很好。”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明确的赞许,“持家之道,在于开源节流,后宫亦如是。皇后能体恤下人,顾全大局,朕心甚慰。”
这不是对妃嫔的夸赞,而是对一位合作伙伴的认可。
沈清漪起身:“臣妾分内之事。”
萧珩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有审视,有衡量,更有一种几乎可称为“满意”的情绪。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他消失在宫门外的背影,沈清漪缓缓坐回椅中,指尖触及方才他目光停留过的那份条陈,纸张边缘似乎还残留着无形的压力。
帝王的看重,比以往的试探与逼迫,更令人心惊。它如同最精美的枷锁,将她与这深宫、与他的江山,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她得到的权柄是真的,随之而来的风险与期望,亦是实实在在的。
殿内香气依旧醇厚,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