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西暗宅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阿史那禹疆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案几,墙上那幅巨大的昙昭舆图已被红黑两色的小旗插得密密麻麻。
窗外传来沉闷的更鼓声,他忽然烦躁地挥袖,扫落了近半数的黑色小旗——那些代表着李振威残存布防的标记。
“沙赫,”哲别疾步闯入,甲胄上沾染的血腥气和硝烟味瞬间弥漫开来,他声音沉痛,“李光弼将军力战殉国,王承业侯爷身负重伤,率玄甲军最后不足三万的残部,退入了潼关峡谷死守。”
禹疆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鹰:“她……可知道了?”这个“她”指的是谁,自不用言。
哲别面色一黯,低声道:“公主殿下产后本就虚弱,近日又忧思过甚,时常昏沉。素蘅姑娘与高无庸拼死隐瞒,暂未敢将此噩耗禀报……”
话音未落,一名西煌密探几乎同时踉跄扑入,甚至来不及行礼,便跪地急报,声音因惊惶而颤抖:“沙罕沙赫!紧急军情!西北……西北边关全线溃败!黑水部乌勒吉联合七部胡骑,兵力超过十万,已冲破铁壁关!陈观远将军战死,十万玄甲留守精锐……全军覆没!胡骑正长驱直入,西北三州已沦陷,烧杀抢掠,生灵涂炭啊!”
“什么?!!”禹疆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
而几乎就在密探话音落下的瞬间,门外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以及素蘅一声压抑的惊呼:“殿下!”
禹疆心下一沉,猛地拉开房门。只见永昭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脚下是摔碎的汤药碗,褐色的药汁溅湿了她的裙裾。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单薄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依靠在门框上才勉强站立。哲别和密探的急报,她一字不落地全听到了。
时光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永昭的眼神空洞,她似乎已经听不到禹疆、素蘅他们的言语……
潼关失守,李光弼战死,王承业濒危……这已是锥心之痛。
而西北边关全面溃败,十万玄甲军全军覆没,胡骑入侵,三州沦陷,百姓遭屠……这更是晴天霹雳!
内有权奸弑君戮忠,步步紧逼;外有胡虏破关掠地,烧杀抢掠……而长孙留下的二十万玄甲精锐,已尽数折损,她昙昭的忠臣良将,正一个个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昙昭已经到了山河破碎的边缘……
为什么?为什么长孙一去,昙昭就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太后还在为了权位疯狂内斗,自毁长城?为什么她如此弱小,什么也改变不了,连自己的孩子都几乎护不住,连忠臣的性命、百姓的安危都无法保全?!
皇兄、烬鸿、承瑞、永宁,还有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和西北边关在胡骑铁蹄下绝望哭嚎的百姓……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过,最终汇聚成一个沉重如山的信念:她是昙昭的监国公主,是这片土地最后的屏障!
不行……她不能倒下……她不能倒下!
她可以死,但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家国彻底沦丧,看着子民沦为羔羊!
刹那间,她空洞的眸子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那涣散的光一点点凝聚,最终迸射出一种坚毅如铁的光芒!那不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一种将一切痛苦、恐惧乃至自身命运都置之度外的决绝!
为了那些死去的和仍在挣扎的人,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抓住任何一丝可能,为昙昭寻一条生路,哪怕这条路的尽头,是她个人的万劫不复!
她猛地推开试图搀扶的素蘅,踉跄几步,竟朝着阿史那禹疆,这位西煌的沙罕沙赫,直直地跪了下去!
“殿下!”素蘅和哲别同时惊呼。
永昭抬起头,泪如雨下,声音因极致的绝望而嘶哑破碎:“沙罕沙赫!我昙昭……已至亡国灭种之边缘!内有国贼弑君戮忠,祸乱朝纲;外有胡虏破关掠地,屠戮我民!永昭……永昭无力回天,恳请沙罕沙赫……恳请沙罕沙赫念在昔日与长孙的情谊,念在……念在与我昙昭曾有盟约之谊,救我昙昭于水火!助我诛灭国贼,驱除胡虏!只要……只要沙罕沙赫能助我平定祸乱,挽狂澜于既倒,永昭……愿答应沙罕沙赫任何条件!任何条件!”她重重地将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肩头剧烈抽动。
阿史那禹疆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决绝举动震撼了。他看着她苍白而决绝的脸,那眼中燃烧着的是国仇家恨与孤注一掷的火焰。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锐利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