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不必拘礼,殷承稷诚恳道,治水关乎万千生灵,还望不吝赐教。
老农见他言辞恳切,终坦言:殿下,上游的林木被砍伐殆尽,土松水急;下游的河道则淤泥阻塞,就像人的肠道被堵住了啊!
殷承稷茅塞顿开,归来后与陈禹之彻夜商讨。他指着地图沉吟:老农所言极是。此次洪灾,上游林木尽伐确为主因。只是如今植树固土已缓不济急,当以疏浚筑堤为要。
陈禹之捻须颔首:王爷明鉴。当下当以开凿新渠、疏解水势为首务,而植树固土可作为长治久安之策。王爷能从小民之言中见深远之策,实为万民之福。
在加固最险要的龙王口堤坝时,暴雨如注,浊浪滔天。殷承稷身先士卒,站在泥泞的堤岸上指挥。陈禹之不顾年迈,也站在一旁指导民夫堆砌沙袋。
诸位父老,殷承稷对参与固堤的灾民们高声道,今日我们同心协力,定要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
愿随殿下死守!灾民们群情激昂。
突然,一个浪头打来,冲垮了部分沙袋。殷承稷立即带头冲上前去,与民夫一同抢险。他的手掌被粗糙的沙袋磨破,鲜血混着雨水滴落,却仍坚持在最前线。
一位老河工热泪盈眶:殿下千金之躯,竟与我等草民同甘共苦!
经过昼夜奋战,龙王口终于转危为安。灾民们围着殷承稷欢呼雀跃,称他为再生父母。
一月后,水势渐控。这夜殷承稷正于灯下疾书,当地官员求见,见他案头铺满图纸文稿,不禁问道:王爷日夜操劳,此刻还在忙碌?
殷承稷抬头,眼下泛青却目光炯炯:此次水患百年罕见,成败经验皆是珍宝。我在整理《治水十策》,将来若遇类似灾情,后人可少走弯路。他提笔蘸墨,继续写道,治水如治国,堵疏之间,皆是民生。
……
南疆的捷报与靖亲王殷承稷的感人事迹,随着八百里加急文书,一桩桩、一件件传回长安,呈至昭明帝的御案。
“报——靖亲王殿下亲入疫区,抚慰灾民,设医馆、控疫情,民心大定!”
“报——殿下于溃堤险境,亲跃洪流,救垂髫幼童于既溺,万民感泣!”
“报——殿下纳老农之言,定‘疏浚筑堤’之策,‘龙王口’险工得固!”
昭明帝每每览奏,目光在捷报上停留良久。他嘴角时而微微上扬,露出欣慰之色,时而又不自觉地凝肃,指尖在御案上无意识地轻叩。宫人皆言陛下为南疆灾情忧心,为靖亲王辛劳挂怀。唯有近侍高无庸窥见,陛下那深邃的眼底,在读到“殿下仁德,万民称颂”、“靖亲王威望日隆”等字句时,会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暗流,那并非全然的自豪,更像是一种审视,一种不可言说的复杂衡量。
直至那一日,厚厚一册《治水十策》终被快马送入宫中。昭明帝屏退左右,独自在灯下翻阅。册中不仅详述此次治水方略,更将水利得失、民生利弊剖析得透彻无比,字里行间透出的远见卓识与拳拳爱民之心,跃然纸上。
昭明帝的指尖缓缓抚过那遒劲的字迹,久久无言。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晦明难辨的面容。他仿佛透过这奏疏,看到了南疆那个身先士卒、与民共苦、渐得人心的儿子。最终,他轻轻合上册页,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那叹息声中夹杂着为人父的欣慰,却也更沉甸地压着一份唯有他自己才懂的、深藏于帝王心术深处的凝重……
然而,就在水患即将平定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如同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