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昭明帝,随即又带着明显的嗔怪与警告意味,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殷承稷,语气中充满了撇清关系的急切:“稷儿年幼无知,酒后失言,您教训他便是,怎地……倒像是臣妾宫里出了什么天大的岔子,连累瑞儿遭了罪似的?”
她说到这里,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哽咽,仿佛蒙受了不白之冤,“瑞儿坠马,臣妾听闻后也是心惊肉跳,心疼得紧!陛下如今在金殿之上、家宴之中如此说,岂不是让臣妾……让六宫如何看待臣妾?臣妾……臣妾真是无地自容了!”
她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既坚决否认了与己有关,又表达了对瑞儿的“关心”,更将矛头巧妙地引回昭明帝身上——您为何要当众如此影射臣妾?您必须给个说法!
而另一侧,一直沉默地守在儿子身边,如同惊弓之鸟的德妃柳清绮,在昭明帝说出“意外”二字,并将其指向萧贵妃的瞬间,她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她原本因为儿子“失智”而绝望空洞的眼神,瞬间被点燃!燃起的是一种带着滔天恨意与终于找到目标的疯狂火焰!
她猛地抬起头,不再掩饰,那双美眸中喷射出的怨毒,如同实质的利箭,死死钉在萧贵妃那张故作委屈、矫揉造作的脸上!是她?!果然是她?!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构陷她的父兄,害得她柳家满门忠烈凋零殆尽,让她从云端跌落泥沼还不够?!如今……如今竟连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指望也不放过?!要让他死在那冰冷的马蹄之下?!瑞儿……瑞儿差点就……就真的离她而去了!
新仇旧恨,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岩浆,在她胸中轰然爆发!她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真想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用指甲撕烂那张虚伪的脸,与她同归于尽!就在这股毁天灭地的恨意即将吞噬她的瞬间,她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袖中那个冰凉细腻的白玉瓷瓶!那带着诡异香气的冰冷触感,是她此刻在狂怒和绝望的漩涡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是能让她暂时逃离这撕心裂肺痛苦的唯一慰藉!
不!不能!瑞儿还活着!他虽然“傻”了,但他还活着!他需要她这个母妃!她不能倒下!更不能……在此时此地,在陛
德妃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凭借着一个母亲最后的本能,将那几乎要破喉而出的质问、那撕心裂肺的悲号,硬生生地、一点点地压回心底最深处!
她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儿子柔软却单薄的肩窝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她抱着殷承瑞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青筋毕露,仿佛要将儿子瘦小的身躯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形成一道最后的屏障,再不让任何伤害靠近他分毫!她不再看任何人,但那无声的、却比任何嚎哭都更令人窒息的悲恸,却如同实质的阴霾,笼罩在她的座位上。
殷承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父皇那看似责备实则将祸水引向母妃的回应;母妃那瞬间的失态、强自镇定的反驳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德妃娘娘那无法压抑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悲愤与绝望……这一切复杂的反应,如同无数碎片,在他心中拼凑出一幅更加狰狞、也更加清晰的画面。
他心头剧震,仿佛被重锤击中!父皇将“意外”的嫌疑直接引向了……他的母妃!这比他预想的最坏情况还要复杂!难道……坠马之事,真的与母妃有关?而非他所猜测的父皇因血脉疑云而动的手?或者……两者皆有,只是父皇顺势而为,甚至乐见其成?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身旁依旧伪装懵懂的幼弟。那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浪潮——有心痛,有审视,更有一种深切的、无声的歉意。
‘瑞儿……若真是母妃所为,为兄……’ 这个念头让他喉头发紧,心中涌起一股夹杂着愧疚的悲哀。他迅速垂下眼帘,将翻腾的心绪尽数掩盖。
这场暗流汹涌的试探才悄然平息,却在大皇子心中埋下了更深的思量和对母妃行为的审视,以及对这冰冷宫廷中人性扭曲的痛心。
昭明帝看着萧贵妃的“委屈”辩解,又瞥了一眼德妃那无声却撼人心魄的悲恸,脸上那副“慈父”与“明君”的面具依旧戴得稳稳的。
他仿佛对刚才那番足以引起后宫震动的暗涌毫无所觉,端起酒杯,朗声一笑,语气轻松地将一切揭过:“好了好了,瞧瞧你们,朕不过随口提醒一句,要谨慎些,免得再生事端,倒惹得贵妃多心,德妃伤心了。都是朕的不是,自罚一杯!今日是家宴,瑞儿康复是大喜事,都高高兴兴的!那些有的没的,休要再提!来,朕与诸位共饮此杯!”
他轻描淡写,将方才那刀光剑影的试探与指控,归结为“随口提醒”和“有的没的”,仿佛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因皇子醉话引起的、无伤大雅的小小误会。然而,那杯被他仰头饮下的酒,滋味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晓。盛宴终将继续,但每个人心中留下的烙印,却再也无法轻易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