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帝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与最终决断:“萧爱卿所言……老成谋国,确有道理。柳家旧案,当以当年查实之罪为准。然……”他语气转冷,“贪墨河工款项,玩忽职守,致使堤防不固,隐患丛生,危及千万黎民性命,其罪亦重!不可轻饶!着……削去柳家所有功名爵位,抄没全部家产,充入国库!柳氏主犯一脉,男丁……流放三千里,发往北疆苦寒之地,披甲为奴,永世不得入京!女眷及旁系族人……一并流放!钦此!”
圣旨一下,虽免了即刻问斩、满门抄斩的极刑,但“流放三千里,披甲为奴”,对于过惯了富贵生活的柳家子弟而言,无异于宣判了缓慢而痛苦的死刑!柳家,政治上彻底完了!
圣旨如同晴天霹雳,瞬间降临柳府!曾经车水马龙的府邸,顷刻间天翻地覆!如狼似虎的官兵冲入府中,抄家封门,哭嚎声、呵斥声、摔砸声响成一片。柳家男丁被粗重的铁链锁拿,如同牲口般被拖拽而出;女眷们钗环零落,哭得撕心裂肺,孩童的惊恐哭喊声更是令人心碎。显赫一时的柳府,转眼间被抄掠一空,贴上冰冷的封条,沦为一片死寂的废墟,往日繁华,烟消云散。
消息传到玉芙宫,德妃柳清绮如遭五雷轰顶!她当场瘫倒在地,面无人色,浑身剧烈颤抖,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巨大的惊恐与绝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深知,这绝对是萧家的毒计!是冲着她和她的瑞儿来的!是要斩草除根!
“母妃!母妃!您怎么了?!”年幼的殷承瑞被母妃惨白的脸色和瘫软的样子吓坏了,扑到她身边,紧紧抱住她,小脸上满是惊恐的泪水。
德妃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脸庞,心如刀绞,肝肠寸断!她猛地推开儿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厉声对身边最信任的心腹张嬷嬷道:“看好瑞儿!不许他出宫门一步!任何人来都不许见!”随即,她如同疯魔了一般,跌跌撞撞地冲向内室。
片刻之后,德妃柳清绮身着粗糙的素白孝服,未施任何粉黛,长发披散,未戴任何首饰,如同一个失去一切的孤魂野鬼,踉跄着冲出玉芙宫,不顾一切地奔向昭明帝所在的含章殿!她一路哭喊着,声音凄厉绝望,冲破宫人的阻拦:“陛下!陛下!臣妾有冤!臣妾父兄冤枉啊!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
她冲到含章殿外那高耸的汉白玉台阶下,被面无表情的侍卫牢牢拦住。她不顾一切地奋力挣脱,重重跪倒在冰冷刺骨的玉石阶上,用尽全身力气,将额头狠狠磕下!
“砰!”沉闷的响声令人心悸!鲜血瞬间从她光洁的额头上涌出,染红了身下白玉石阶!
“陛下!臣妾柳清绮,叩请圣恩!”她声音凄厉,字字泣血,混合着额上流下的鲜血,触目惊心,“臣妾父兄……或有失职贪墨之过,督办不力,此乃臣妾不敢否认!然……罪不至死啊!陛下!求您明鉴!”
她再次重重叩首,血泪交织,声音嘶哑:“流放三千里!北疆苦寒之地!披甲为奴!陛下!那……那与凌迟处死有何分别?!男丁为奴,生不如死!女眷为婢,受尽屈辱!老弱妇孺,如何能在那绝地存活?!这……这分明是……是要我柳家满门……死无葬身之地啊!陛下!”
她猛地抬起头,任由鲜血模糊视线,眼中燃烧着悲愤的火焰,声音如同杜鹃啼血:“陛下!那些所谓‘偷工减料’、‘意图制造水患’、‘勾结外敌’的罪名……皆是构陷!是有人……精心编织的毒计!欲置我柳家于死地!更是……更是要斩断瑞儿的臂膀,绝了他的外戚之援!陛下!您英明神武,洞察秋毫,难道……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
她一遍遍地将额头撞向冰冷的台阶,鲜血淋漓,染红了素白的孝服,那凄惨绝望的景象,连一旁的侍卫都微微动容,不忍直视:“求陛下开恩!饶我父兄族人一条活路吧!纵使……纵使将他们贬为庶民,发回原籍,永世不得入京,也好过……好过让他们……活活冻死、饿死、被折磨死在流放路上啊!陛下!求您了!陛下——!”
殿内,昭明帝端坐于御案之后,手中朱笔停滞在半空。殿外那凄厉得不像人声的哭喊、那一声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叩首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他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可怕。高无庸躬身侍立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大气不敢出。
良久,昭明帝才缓缓放下朱笔,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告诉她,朕……已知晓。国法如山,不容徇私。念其……育有皇子,朕……不予深究。让她……回宫闭门思过,好生抚育皇子,莫再生事端!”
“皇上……”
“无需再言……”昭明帝的眼神缓缓扫过高无庸,那眼里,没有对柳氏一族是否冤枉的在意,有的只是对臣子的浓浓算计……
高无庸领命,躬身退出殿外。他看着台阶上那抹染血的的白色身影,心中亦有不忍,低声道:“德妃娘娘……陛下口谕:国法如山,不容徇私。念娘娘育有皇子有功,陛下不予深究。请娘娘……速回玉芙宫,闭门思过,好生抚育二皇子殿下,莫再生事端了。”
德妃柳清绮闻言,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冰封!她缓缓地抬起头,额上淋漓的鲜血混着滚烫的泪水,模糊了她所有的视线。她望着那扇紧闭的殿门,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她明白了!她的眼泪,她的鲜血,她的尊严,她的苦苦哀求,在至高无上的皇权与冷酷的政治算计面前,一文不值!她的家族,不过是这盘棋局上,一颗可以随时被牺牲的棋子!
她不再哭喊,不再哀求。她挣扎着站起身,任由额上的鲜血肆意流淌,染红了她半边苍白的脸颊和胸前的衣襟。目光空洞无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在宫女惊恐万分的搀扶下,一步一踉跄,一步一血印,麻木地走回那如同冷宫般的玉芙宫。那染血的素白背影,在夕阳残照的拖曳下,被拉得极长极长,充满了无尽的凄凉与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