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父皇那看似无边的宠爱,从来都是有条件的,那座名为“父爱”的华丽牢笼,她终究是挣脱不开。
她缓缓地、缓缓地垂下了眼帘,浓密的长睫毛如同折翼的蝶,掩盖住眼底深处所有的失望、倔强与最终认命般的死寂。她没有再言语,没有争辩,只是对着昭明帝,再次无比恭顺地叩首下去,额头轻触冰冷的地面。
殿内,训练有素的乐师们仿佛接收到了无声的信号,重新奏响了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试图驱散那份几乎要凝固的空气。礼官趁机高声唱道:“礼成——赐宴——!”
永昭如同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精致人偶,在女官们小心翼翼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她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从未发生过。只是,她眼神深处那抹清冷灵动的光泽似乎彻底黯淡了下去,变得有些空洞和麻木,失去了所有神采。
她机械地跟随着引导,在万众瞩目下,一步步走向那为她特设的尊贵席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虚空之中,轻盈而飘忽,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感。
盛大的宴席正式开始,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精美的肴馔如流水般呈上,曼妙的舞姿令人眼花缭乱。群臣纷纷起身,向昭明帝和永昭公主敬酒道贺,言语间充满了对公主“仁德”的极致赞美和对圣上“慈爱”“圣明”的歌功颂德。
永昭端坐席上,接受着所有人的恭维。她脸上挂着近乎完美的得体微笑,那笑容如同最精致的面具,无可挑剔,却冰冷得毫无温度,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仙子,美丽却虚无。
她偶尔微微颔首示意,偶尔举杯文雅地浅抿一口,每一个动作都优雅标准到极致,如同经过了千百次的演练。
然而,她的眼神始终是疏离的,空洞的,仿佛穿透了眼前所有的热闹与繁华,看到了无尽的冰冷虚空。那身华美绝伦的礼服,那顶象征尊荣的凤冠,此刻仿佛化作了世界上最沉重的枷锁,将她从头到脚牢牢地束缚在这令人窒息的金色牢笼之中。
昭明帝高踞龙椅之上,目光偶尔扫过女儿。看着她那无懈可击的完美仪态和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他眼中闪过一丝掌控一切的安然与满意。很好,她终究是明白了自己的位置,认清了现实。
他端起九龙金杯,接受着群臣的朝贺,脸上重新挂上了慈父的温和笑容,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父女对峙,只是一场无足轻重、转眼即忘的小小插曲。
长孙烬鸿坐在武将席中,目光自始至终都紧紧追随着永昭。看着她那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般的身影,看着她眼中深藏的、令人心碎的绝望与麻木,他心如刀绞,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她的沉默,她的顺从,比任何激烈的反抗、任何痛哭的控诉都更令他心痛!这无声的绝望,是对这冰冷宫廷最沉重的控诉!他恨不能立刻冲上前去,砸碎所有枷锁,将她带离这令人窒息的华丽牢笼!但他不能!他必须忍耐!为了他们渺茫的未来,他必须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整个宴会,永昭就如同一个完美无瑕却没有灵魂的瓷器娃娃,完成了所有应有的礼仪。她微笑着,沉默着,承受着。直到最后一道象征宴席结束的礼乐奏响,群臣跪地恭送圣驾,她才在女官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对着昭明帝的方向,再次无比恭顺地拜了下去。
然后,如同来时一样,在无数道目光复杂各异的注视下,她挺直了那看似柔弱却蕴藏着无尽悲怆的脊背,一步一步,异常平静地离开了这喧嚣震天、却冰冷彻骨的辉煌殿堂。
她的背影,在身后璀璨灯火的无情映照下,显得格外单薄,格外孤寂,仿佛一抹随时会消散在凛冽寒风中的……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