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妃宴的喧嚣终于散去,金碧辉煌的宫殿重归寂静,只余下冰冷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空旷的回廊上。
永宁公主回到自己的宫苑,迫不及待地屏退了所有寻常宫人,只留下最心腹的侍女丹朱一人。她之前最为忠心耿耿、甚至愿为她赴汤蹈火的黛蓝已在城楼事件中折损,那份纯粹的忠诚如今已无处寻觅。此刻身边真正能商议机密、执行隐秘任务的,只剩下丹朱了。
她烦躁地在内殿来回踱步,手中紧紧绞着一条昂贵的苏绣锦帕,那精美的丝线几乎要被她的指甲掐断。她眼前不受控制地反复闪现着宴席上的画面:长孙烬鸿凝视永昭时,那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她一人的眼神;还有永昭那个贱人!她在父皇面前那般冷静破局、条分缕析、赢得满堂敬畏的模样!这一切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丹朱!”永宁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嫉妒而微微颤抖,美艳的面容甚至有些扭曲,“本宫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再等!永昭那个贱人……她今日出尽了风头,抢走了所有的注意!连……连他都……”她说到此处,声音哽咽,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芒,“他的眼神……他从未用那种眼神看过我!再这样下去,他眼里就真只剩下那个贱人了!”
丹朱深知主子的心病,眼珠狡黠地一转,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的意味:“公主息怒,切莫气坏了身子。奴婢……倒有一计,或可……永绝后患。”
永宁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快说!”
丹朱吃痛,却不敢挣脱,凑得更近,气息喷在永宁耳畔:“奴婢近日留意到,永昭公主平日书写药方、笔记所用墨汁,似乎掺入了特殊的药材,带着一股独特的清苦药香,与寻常墨锭迥异,极易辨认。奴婢曾设法凑近嗅过,绝不会错……奴婢不才,于模仿笔迹上还有些心得……或可仿其笔迹,伪造一信。”
她顿了顿,观察着永宁骤然亮起的眼神,继续低语:“地点……选在芍药园东隅临水的那座废弃水榭,那里僻静无人,入夜后更是鬼影都不见一个……至于……如何让长孙将军‘情不自禁’……奴婢听闻,萧贵妃娘娘宫中,似乎藏有一些……来自西域的‘醉梦引’……药性极烈,据说只需一丝气息,便能让人……意乱情迷……”
“醉梦引?”永宁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疯狂而兴奋的光芒,脸上甚至浮起一层病态的红晕,“就是那个传说中……世间最烈、最难以抗拒的……”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令人脸热心跳的场景,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好!太好了!就这么办!母妃那边看管甚严……但她的心腹罗嬷嬷,或许……本宫这就去找罗嬷嬷!丹朱,你立刻去准备模仿笔迹所需之物!务必、务必万无一失!要快!”
丹朱领命,立刻悄然行动。她设法从一个负责清理甘露宫垃圾的小内侍那里,用重金换得一小块被永昭废弃揉皱的药方残片,如获至宝般带回。她将自己关在密室,反复临摹那疏冷清秀、却自带风骨的笔迹,仔细调配墨汁,试图加入少许药材模拟那股独特的清苦气。最终,她挑选了与永昭平日所用极为相似的素白丝帕,用精心调配的、带着淡淡药味的墨汁,极尽所能地模仿,伪造了那封致命的邀约信:
“将军台鉴:今日宴上玉佩疑云,扑朔迷离,个中蹊跷,尚有未尽之言,关乎社稷暗流,非面陈难以尽述。戌时三刻,芍园东隅水榭,盼君拨冗一晤,以期解惑。切盼。永昭。”
字迹力求形神兼备,语气模仿永昭平日清冷疏离、却偶露关乎正事的执拗风格。信笺折叠好后,用那方素白丝帕仔细包裹,丹朱甚至特意在帕角沾染了更多药墨,让那独特的气味更为明显。
与此同时,永宁也说服了萧贵妃的心腹罗嬷嬷暗中协助。罗嬷嬷老谋深算,并未亲自出面,而是精心挑选了一个身份低微且家人被捏住把柄的小内侍,许以重利,并加以威胁。
时机选在宴席将散未散、众人注意力最为分散之时。在长孙烬鸿离宫回府必经的一条相对僻静的宫道上,那名被选中的小内侍低着头,抱着一个看似装着杂物的簸箕,计算好时间,“不小心”迎面撞上了长孙烬鸿!
“咚”的一声轻响,东西散落一地。小内侍慌忙跪地,声音惶恐万分:“大人恕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他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趁机将那个用丝帕包裹的信函“遗落”在长孙烬鸿脚边最为显眼的位置,然后抱着簸箕,头也不回地匆匆跑开,迅速消失在宫墙拐角。
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墨羽立刻上前一步,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那个仓皇逃离的背影和四周的动静,手已然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将军,事有蹊跷。此人出现得突兀,离去慌张,恐防有诈。”
长孙烬鸿弯腰,拾起那方素白的丝帕。一股带着清苦药味的墨香瞬间钻入他的鼻腔——这味道,他在永昭身边闻到过,绝不会错!他展开丝帕,取出信笺,看到那疏冷清秀的字迹,心头竟是猛地一跳!
永昭主动约他?宴后私会?还是在如此僻静之地?这太反常了!完全不符合他对她性情的认知!她那般清冷孤高、避他唯恐不及,怎会主动邀约男子深夜私会?他几乎瞬间就断定——这极有可能是一个针对他、或者更可能是针对永昭的陷阱!
然而……信中提到“玉佩疑云,尚有未尽之言”,“关乎社稷暗流”。这正是今日宴上让他心生疑虑、未能彻底明晰的关窍。巨大的好奇心、对真相的探究欲、对永昭那份日益强烈的关注,以及内心深处一丝不愿相信这完全是虚假的侥幸心理,最终竟压过了他惯有的谨慎与警惕。
他沉默片刻,将丝帕和信函收入怀中,面色沉静如水,眼神却深邃难测:“无妨。是局,也要去闯一闯,方能知其深浅。墨羽,你暗中跟随,隐匿行踪,没有我的信号,切勿现身。见机行事。”
“是!将军务必小心!”墨羽领命,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后退,融入宫殿的阴影之中。
戌时三刻,芍药园东隅水榭。月色被浓密的树荫切割得支离破碎,洒在寂静的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