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为长安郊外驿道旁一小茶棚绘过一幅《市井消夏图》,将摇扇驱暑的贩夫、牛饮解渴的走卒的憨态、追逐嬉闹的孩童的童趣捕捉得惟妙惟肖,烟火气中透着她对寻常生活的深切热爱与细致观察。这份在深深庭院中罕见、未被繁文缛节完全束缚的真性情与灵秀才气,愈发让那个在书香墨韵间大胆又羞涩的身影,在他心中染上了更鲜明动人的色彩。
然而,就在苏亦良渐入佳境,琴音流淌得愈发自然,几乎让人忘却此处是宫廷宴席之时,异变陡生!
只听“铮——!”的一声刺耳锐响,如同裂帛,一根琴弦竟毫无征兆地崩断了!欢快的旋律戛然而止,苏亦良吓得惊呼一声,指尖传来一阵锐痛,被崩断的琴弦划破,殷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滴落在淡黄色的桐木琴面上,格外刺眼。
她呆坐在琴前,看着那根无力垂下的断弦,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方才那份恬静的光彩荡然无存,眼中充满了惊惶无措和巨大的羞耻感,仿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殿内瞬间一片寂静,气氛微妙。这时,坐在下首的王家小姐轻轻“哎呀”一声,用绣帕掩口,蹙起眉头,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邻近的人听清,语气充满了看似真诚的惋惜与关切:“真是可惜了……苏妹妹年纪小,想是初次在御前献艺,心下紧张也是有的。这《采莲曲》本是欢快之音,指法虽简,却最是考验腕力与心境圆融,力道稍有不均,或是心绪一乱,便易……唉,真是无妄之灾。”
这番话,表面上是在体恤苏亦良“紧张”、“年幼”,为她开脱,将断弦归咎于“无妄之灾”,但句句都在暗示苏亦良技艺不精、难当大任,其刻薄程度,比直接的嘲讽更甚!尤其在那句刻意停顿的“便易……”之后,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更是恶毒。
周围一些本就对苏亦良得到大皇子关注而心怀不满的贵女们,立刻听出了这弦外之音,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讥诮笑意。
苏亦良虽性子怯懦,心思却敏感,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绵里藏针?她羞愤交加,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强忍着才没有落下。她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手指蜷缩起来,那份脆弱无助的模样,更激起了某些人隐秘的快意。
“王小姐此言差矣!”
大皇子殷承稷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如水。
他何等精明,岂会听不出这看似关切下的恶意?他目光锐利地射向王家小姐,声音冷冽如冰:“琴弦崩断,不过是器物之失,与演奏者何干?苏小姐受惊受伤,正当安抚,王小姐却在此妄加臆测,句句暗指苏小姐技艺心境不足,这就是诸位闺秀的修养吗?!”
他言辞犀利,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对方的伪善,维护之意昭然若揭。
萧贵妃见状,丹凤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既对儿子如此维护苏亦良感到不快,也更厌烦王家小姐在这种时候还要耍弄心机,徒惹事端。
她适时开口,声音平缓却沉稳而极有分量,直接打断了可能升级的争执:“好了!不过是一点意外,何必多做文章?惊了圣驾才是大事。稷儿,坐下。王家小姐,你也是,过犹不及,关心则乱,慎言。”
她各打五十大板,既警告了儿子不要过度反应,也点明了王家小姐“过犹不及”、“关心则乱”,实则暗指她多嘴多舌,心思不正。王小姐被大皇子直斥,又被贵妃隐含责备,脸上青红交错,只得讪讪地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永宁公主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尤其是皇兄那毫不遮掩的维护姿态,心中对苏亦良的轻视与不屑更甚。这种需要男人出头维护的柔弱女子,在她看来真是上不得台面。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侧席的长孙烬鸿,见他依旧垂眸静坐,仿佛周遭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她心中才稍稍安定些许。
苏亦良孤立无援地站在殿中,手指的刺痛和心中的屈辱交织,对大皇子的维护心生感激,却又因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而更加窘迫,只能深深低着头,用未受伤的手紧紧抓着衣襟,身体微微颤抖,恨不得立刻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