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大半个月的水上漂泊后,官船终于在一个雾气初散的清晨,缓缓驶入了京城东南的漕运码头。
当那片黑压压的、仿佛无边无际的岸线透过晨雾逐渐清晰时,船上的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尤其是从小地方来的林小泉主仆。
如果说江南的码头是热闹的市集,那京城的漕运码头,就是一场席卷天地的风暴中心!
只见目力所及之处,密密麻麻停泊着数以千计、形制各异的船只。高大的漕船如同移动的山峦,上面堆满麻袋,压得吃水极深;精巧的客船装饰华美,穿插其间;还有无数的小舢板、货船、官船,将宽阔的河面挤得水泄不通,仿佛随时都能踩着船帮走到对岸去。
岸上更是人潮如织,摩肩接踵。扛包的苦力喊着震天的号子,如同移动的蚁群;穿着各色号衣的船工、税吏、兵丁穿梭不停;叫卖的小贩嗓门一个比一个洪亮,兜售着茶水、炊饼、汗巾和各种看不出用途的小物件;还有马车、牛车、独轮车在拥挤的人流中艰难挪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各种声音——号子声、叫卖声、车轮声、牲畜的嘶鸣声、船工的咒骂声、孩童的哭闹声——混合成一股庞大无比、几乎要实体化的声浪,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俺……俺的娘咧……”
阿蛮第一个发出哀嚎。他站在船舷边,双手死死抓着栏杆,牛眼瞪得溜圆,那张平时能吞下一只烧鹅的血盆大口,此刻张得能塞进一个西瓜。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被这鼎沸的喧嚣给煮开了,咕嘟咕嘟直冒泡。
“这……这得有多少人?”阿蛮的声音带着颤抖,他努力想数清楚,可目光所及,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根本无从数起,“比……比俺们全县城的人加起来还多!不!比俺们全府的人还多!”
他试图用自己贫乏的认知来衡量这京城的规模,结果彻底失败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一颗被扔进米缸里的芝麻,渺小得可怜。
随即,他那朴素的价值观开始运转,他猛地抓住小泉的胳膊,因为过度震惊,声音都变了调:
“恩公!坏了!坏了坏了!”
小泉也被这阵势搞得有点头晕,下意识问:“怎么了?”
阿蛮指着岸上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店铺和摊贩,痛心疾首,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这么多人!得开多少家烧鹅铺子才够吃啊!那竞争得多激烈!物价得涨到天上去!俺……俺们那点银子,怕是撑不过三天啊!”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因为买不起烧鹅而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凄惨景象,巨大的恐惧甚至暂时压过了对喧嚣的震惊。
小泉:“……”
他实在跟不上阿蛮这跳跃的、永远以食物为基准线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