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松涛苑书房。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苏承远面沉似水,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地上碎裂的青瓷茶盏尚未收拾,碎片映照着窗外透进来的光,显得有些刺眼。
苏婉清垂眸立于堂下,身姿挺拔如竹,脸上依旧是那副惯有的清冷表情,只是紧抿的唇线透露着她内心的不平静。几位族老也位列两旁,或摇头叹息,或面露不满。
“清儿,”苏承远终于开口,声音压抑着怒火,“你可知如今外面,将你与那码头野郎中传成了何等模样?我苏家百年清誉,诗礼传家,岂容如此玷污!”
一位山羊胡族老立刻接口,痛心疾首状:“婉清侄女,你是我苏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孩子,肩负光大苏氏医道的重任!岂可自降身份,与那等来历不明、行为乖张的江湖术士厮混?平白惹来一身腥臊!”
另一胖族老也捻着佛珠,语重心长:“女子名节重于性命。你频繁出入那鱼龙混杂之地,与一少年独处一室(虽然有个傻大个和一只鸟),这……这成何体统!将来还有哪家敢来提亲?”
苏婉清静静地听着,直到族老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将“罪名”罗列完毕,她才缓缓抬起眼帘,目光清澈而坚定,扫过在场众人。
“父亲,各位叔伯,”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婉清与码头那位小泉先生往来,只为探讨医道,请教疑难,绝无任何逾越礼法、有损门风之事。外界流言,无非是些无知之辈的臆测与中伤,清者自清,何须在意?”
“探讨医道?”苏承远气极反笑,“我苏家藏书万卷,医典浩瀚,还不够你探讨?需要你去向一个连《内经》都未必读全的野小子请教?他那些旁门左道,泥巴裹身、丑拳泄气,也算医道?简直是笑话!”
“父亲!”苏婉清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罕见的激动,“正因苏家典籍浩瀚,有时反而会囿于陈规,失了那份直面病症本源的灵动!小泉先生之法,看似荒诞不羁,却往往能直指核心,解决我等按部就班无法解决的难题!陈府幼子病例,便是明证!若非他的‘外因论’与独特针法,单凭女儿方药,恐怕难以如此迅捷奏效!”
她顿了顿,迎着父亲和族老们惊愕的目光,继续铿锵有力地说道:“医者,当以治病救人为先,以探索真理为要!若因门户之见、世俗流言,便对可能有效的医术闭目塞听,甚至因医者出身低微便嗤之以鼻,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固步自封’和‘见死不救’吗?这,才是真正的医者之耻!”
这番话,掷地有声,震得书房内一时鸦雀无声。几位族老面面相觑,他们习惯了苏婉清的乖巧与优秀,从未见过她如此尖锐地反驳长辈。
苏承远更是被女儿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气得脸色发白,他猛地一拍桌子:“强词夺理!我苏家医术,乃正统大道,传承数百年,岂是那些歪门邪道可比?你与他往来,就是不行!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再踏足码头区,也不准再与那小子有任何接触!否则,家法处置!”
这是下了最后通牒。
苏婉清看着父亲盛怒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无力感。她知道,在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面前,自己的道理显得如此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