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破败的山神庙彻底吞没。白日里的喧嚣、尴尬、愤怒和那一点点微薄的成就感,都随着最后一丝天光褪去,沉淀为一种沉重而冰冷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泉蜷缩在角落里,身下是勉强铺开的干草,身上盖着那件更是破旧的外衣。庙宇破漏处,偶尔有几缕凄清的月光漏下,在地上投下斑驳扭曲的光斑,像是窥探的眼睛。远处的山林里,不知名的夜枭发出几声怪叫,更添了几分阴森。
“咕噜噜——”肚子里空荡荡的回响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响亮。那个用平生第一份“工钱”换来的炊饼,早就消失在胃袋的深处,连点渣渣都没剩下,反而把饥饿感勾得更加强烈和清晰。
冷,饿,累,还有白日里积攒下来的无穷无尽的委屈和迷茫,像无数只小虫子,啃噬着小泉的心。他用力裹紧了衣服,却挡不住那从四面八方渗进来的寒意。
原来山下的夜晚,是这样的难熬。
在山里的时候,这个时辰他应该在干嘛?也许刚跟师傅一起吃完一顿虽然古怪但绝对管饱的“药膳”,然后坐在温暖的篝火边,听师傅吹胡子瞪眼地考较他一天的功课,或者一边嫌弃一边指点他针法药方的精要之处。虽然师傅总是骂他“蠢材”、“不成体统”,但那个小小的木屋,永远是干燥、温暖、充满药香和…安心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又冷又饿,独自一人躲在漏风的破庙里,连明天有没有饭吃都不知道。
鼻子一酸,眼眶就热了。他赶紧把脸埋进膝盖里,不想让自己哭出来。师傅要是知道了他下山第一天就混得这么惨,会不会觉得特别丢人?
“唉…”一声带着哭腔的叹息,忍不住从喉咙里溜了出来。
“唉…”立刻,一个惟妙惟肖的、模仿他的叹息声从头顶的架子上传来。
小泉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到鹦鹉正歪着头看他,黑豆小眼在黑暗中隐约反着光。
要是平时,他肯定又要跟这只嘴贱的鸟吵几句。但此刻,在这无边无际的孤独和黑暗里,这个唯一能发出熟悉声音(哪怕是学舌)的生物,竟然成了他唯一的慰藉。
他忽然有了强烈的倾诉欲。那些憋在心里的话,再不说出来,他感觉自己就要被憋疯了。
“喂…”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对着鹦鹉,也像是自言自语,“你说…师傅现在在干嘛?他会不会…已经把我忘了?自己吃着烤鹿腿,喝着百花酿?”
鹦鹉眨巴了一下眼睛,没吭声,似乎在消化这个问题。
“他肯定想不到,他天才的徒弟下了山,连肚子都填不饱…”小泉越说越委屈,声音带上了哽咽,“那些人…他们为什么都不要我治病?我明明能治好他们的…那个腰疼的大叔,我三针就能让他舒服很多…还有澡堂里…她们叫得那么惨,肯定是得了很痛苦的怪病啊,为什么还要打我…”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把白天遭遇的种种不解和委屈,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在这个唯一的“听众”面前,他不必再强装镇定,也不必害怕被嘲笑。
鹦鹉偶尔扑棱一下翅膀,或者挪动一下爪子,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
说到激动处,小泉猛地挥了一下手:“还有‘钱’!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大家都为它发疯?我的老山参难道不比那些铜片子有用吗?!师傅从来没告诉过我山下是要用‘钱’的!他是不是老糊涂了忘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