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子戎坐下,见桑木凳旁放着个粗陶壶,壶嘴冒着白气,旁边还压着块桑皮纸,上面画着桑田引水图,线条画得细,却标得清楚:“冬修渠,春浇苗,渠深三尺,避桑根”,旁边还有行小字:“孔明嘱:渠边种矮桑,既挡水,又能采叶”。“先生这图,是帮流民画的?”吕子戎指着纸,语气里带着惊讶——这图的细致程度,和徐庶的《护民兵书》里的图样很像。
“是帮隆中附近的流民画的。”崔州平拿起陶壶,倒了杯茶递给吕子戎,茶汤淡绿,飘着两片嫩桑芽,喝一口,清冽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驱散了不少寒气,“去年夏旱,隆中三个月没下雨,流民的桑苗快枯死了,孔明连夜画了这引水图,带着咱们去山里引泉水,才保住了半亩桑苗。他还说,‘桑苗是流民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孔明?是卧龙岗的诸葛亮先生?”吕子戎心里一动,连忙追问,手里的茶杯都晃了晃,溅出几滴茶水落在雪地上,很快冻成了小冰粒。
崔州平点头,眼里带着笑意,像想起了什么趣事:“正是。孔明是我好友,他最喜种桑,卧龙岗下种了半亩湖桑,每天都要去浇两次水,说‘桑苗旺,百姓安’。兄台自新野来,是为刘备公寻他吧?”
吕子戎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剑鞘上的桑丝绳:“先生怎么知道?”
“新野刘备护流民的事,隆中谁不知道?”崔州平喝了口茶,目光落在吕子戎腰间的剑鞘上,“你剑鞘上缠的桑丝绳,是新野夏侯姑娘的手艺——她编的绳带着‘缠枝纹’,每寸都有七个结,孔明收过她编的桑丝帕,说‘这帕子编得实,像新野流民的性子’。”他顿了顿,忽然问:“你方才看我掀乱棋局就认输,是不是觉得我太不争气?”
吕子戎坦诚地点头:“实不相瞒,先生方才的棋局,黑棋占优,若重新摆棋,未必会输。”
“争赢了棋局,输了心境,又有什么用?”崔州平指着旁边的桑田,雪下的桑苗虽看不见,却能隐约看见露出的枝桠,“你看这桑苗,冬天看似枯了,实则在土里养根,等开春就发芽;人若太执着于‘赢’,执着于‘争’,反而会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孔明不愿出山,就是怕入了纷争,忘了护桑民的初心——他常说,‘乱世里,能护着几棵桑苗,让流民有口饭吃,比当什么大官都强’。”
吕子戎望着雪下的桑田,心里忽然通透了——他之前总想着“请孔明出山帮刘备打曹操”,却忘了徐庶说的“护民为本”。“先生是说,孔明先生不是不愿出山,是怕遇不到懂护民的主君,怕出山后反而护不了桑苗、护不了流民?”
“是,也不是。”崔州平拿起桑皮纸引水图,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怀里,“孔明常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但他择的‘主’,不是能给他高官厚禄、兵马粮草的,是能把流民的桑苗当回事,把百姓的饭当回事的。你若真心请他,别跟他说‘复汉’‘争霸’,多跟他说说新野的桑田——说说陈婆婆炒桑仁时的火候,说说狗蛋编梨纹香囊时扎破的手,说说流民补桑苗时,怕踩坏根须而跪着栽苗的模样,这些比什么大道理都管用。”
两人坐在老桑树下,聊了许久。从对弈的“不争”,聊到桑田的“养根”;从孔明在隆中的日常,聊到刘备在新野护桑苗的事;崔州平还说,孔明早知道博望坡之战,听闻刘备火攻时特意绕开桑苗,还赞了句“玄德公懂护民,可交”。日头偏西时,雪渐渐停了,阳光透过桑枝洒下来,落在雪地上,泛着金光。
“我要回茅庐了,晚了流民该担心了。”崔州平起身,拍了拍吕子戎的肩,“兄台若去卧龙岗,就找那棵最大的老桑树下的茅庐——孔明今日去帮流民修水渠了,雪后渠容易冻裂,他得去加固,怕是要入夜才回。对了,若见着茅庐外挂着梨纹桑丝帕,那是孔明夫人黄月英编的,她也懂桑苗嫁接,常帮流民改良品种,你若遇着她,也能跟她说说新野的桑苗。”
吕子戎谢过崔州平,往卧龙岗去。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见卧龙岗下的老桑树——比隆中那棵还粗,枝桠铺得像把伞,树下立着间茅庐,茅草屋顶盖着雪,像个白色的棉团。茅庐外的桑枝上,果然挂着块梨纹桑丝帕,帕角绣着小桑苗,是单线的梨纹,编得格外细致,风一吹,帕子轻轻晃,像在打招呼。
茅庐里空无一人,门前摆着个桑木案,案上放着本翻得卷边的《桑经》,书页上满是批注,还有半袋湖桑种——颗粒比陈婆婆给的荆湖桑种小些,颜色却更深,是徐州特有的品种。吕子戎心里猛地一震,想起晓月在徐州时,常种这种桑种,说“徐州桑耐旱,结的桑椹甜”,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梨纹玉佩,眼眶忽然有点热。
他把陈婆婆给的荆湖桑种放在案上,又从怀里掏出张桑皮纸,用炭笔写下字条:“新野吕子戎,代玄德公求贤。新野有流民百户,桑田数十亩,陈婆婆炒桑仁待客,狗蛋编梨纹香囊盼贤。先生若念护民之心,盼出山共护桑苗,共安天下寒士。”写完,他把字条压在《桑经》下,又对着茅庐深深一揖,才转身往新野回。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雪地上,像一条通往希望的路。风里的桑芽香渐渐淡了,却飘来远处流民的歌声,调子软软的,带着江南的口音:“桑苗藏雪下,春来发新芽;贤士归明主,百姓有个家……”歌声裹着雪气,飘向新野的方向,也飘向卧龙岗的茅庐,像在为这场未谋面的相遇,为寻贤、寻故的路,埋下温柔的伏笔。
吕子戎握着青锋剑,脚步比来时更稳——他知道,寻贤之路虽难,但崔州平的话让他有了底气;而茅庐外的徐州桑种,让他多了份念想:或许,晓月的线索,真的藏在这隆中的桑田深处,藏在孔明先生的话语里。等请回孔明,等护好新野的桑苗,他定要再去隆中,再找找晓月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