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儒的声音在安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能完全压制住的波澜。
“他……他孤身一人，一琴一剑，正朝着长安的方向来了。”
“沿途驿站传来的消息说，他对所有问他去向的人，都只回了一句话。”
“他说，他想亲眼来长安，看一看……什么是‘天命’。”
陈默挑了挑眉，脸上那副懒洋洋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他瞥了一眼李儒，又将目光转向尚处在震惊中的蔡文姬，嘴角咧开一个粗野的弧度。
“哈，天命？”他笑出声来，声音里满是嘲弄，“一个南阳的村夫，也配谈天命？咱家的天命，是长枪打出来的，是坦克压出来的，是他能看得懂的？”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摆了摆手，对李儒吩咐道：“来就来吧。传令下去，别拦着，也别管着。他不是要看吗？就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咱家倒要瞧瞧，他这颗被圣贤书泡烂了的脑袋，能不能想明白这世道究竟姓什么。”
李儒躬身应是，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主公这番话，看似粗鄙，实则充满了俯瞰众生的傲慢。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轻视，而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对旧时代智者最后的怜悯。
打发了李儒，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陈默重新将目光投向蔡文姬，仿佛刚才那个关于卧龙岗村夫的消息，不过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刚才说到哪了？”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哦，对，编书。”
蔡文姬的心绪还未从“活字印刷术”和“诸葛亮入京”这两件大事的冲击中完全平复。她捧着那枚冰凉的铅字，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上面“天”字那反向的轮廓。这小小的金属块，在她手中，仿佛有着千钧之重。
“相国大人……”她开口，声音略带沙哑，“此事，干系甚大，恐非妾身一人所能……”
“咱家知道。”陈默打断了她，将茶杯重重往石桌上一顿，“所以，咱家不是让你一个人去干。从今天起，成立‘大汉文化革新院’，你，就是第一任祭酒。官职等同九卿，府库钱粮，任你支取。天下间的读书人，只要你看得上，一纸调令，不管他是谁，都得给咱家滚过来给你打下手。”
文化革新院！
祭酒！
等同九卿！
这几个词，像一道道天雷，劈得蔡文姬有些发懵。她一介女流，还是被“强掳”而来的阶下囚，董卓竟要赋予她如此滔天的权力？
“至于这书该怎么编，”陈默翘起二郎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咱家给你划几条道道。”
“第一，重修史书。从三皇五帝到高祖立汉，再到如今，那些王侯将相的破事少写点，谁在乎他们今天娶了几个小老婆？多写写百姓是怎么活下来的。第一次用铁犁的是谁，第一个种水稻的是谁，把这些人的名字给咱家刻上去！他们的功劳，比他娘的十个皇帝加起来都大！”
“第二，新编蒙学。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小孩子听得懂吗？就从身边教起。什么是土豆，什么是玉米，一亩地能收多少，能养活几口人。什么是齿轮，什么是杠杆，怎么用最省力的方法把石头撬起来。咱家要让娃娃们从学会写自己名字开始，就知道怎么吃饭，怎么干活，怎么让日子越过越好！”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陈默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重新定义道德。别扯那些虚头巴脑的仁义礼智信。就告诉所有人，能让大多数人吃饱穿暖的，就是‘仁’！能让这个天下安稳太平，不再打仗的，就是‘义’！谁要是敢挡着大家伙过好日子，谁就是不仁不义，人人得而诛之！”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是那种标志性的，恶棍般的笑容：“比如咱家，为了让大伙有地种，有饭吃，杀了那么多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士族豪强。在你们的旧书里，咱家是国贼。但在咱家的新书里，咱家，就是最大的‘仁义’！”
蔡文姬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在敲碎她过去二十年建立起来的整个世界观。
她终于明白，董卓要的不是篡改历史，他是要颠覆历史的评价体系。他不是要洗白自己，他是要重新定义“黑”与“白”。
这已经不是凡人能有的想法，这是神魔才有的手段。
“至于文风，”陈默似乎嫌刺激得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晚饭吃什么，“写得简单点，通俗点。要让街上卖炊饼的王大麻子，让城外种地的李二牛，都能听得懂，看得明白。最好是编成朗朗上口的小曲儿，让娃娃们唱着歌就把道理给学了。”
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回头书编好了，先拿去给奉先念念。要是连他那个榆木脑袋都能听懂，那这事就算成了。”
这句粗鄙的玩笑，却让蔡文姬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莫名地松了一下。她看着董卓那副流氓样，心中竟生出一种荒诞的感觉。
或许，也只有这样不按常理出牌，视一切礼法规则如无物的男人，才能有魄力，去推行这样一场足以撼动世界根基的文化革命。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铅字紧紧攥住，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渐渐变得清晰。
恐惧、迷茫、抗拒……这些情绪依旧存在。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站在时代浪潮之巅的战栗与兴奋，却压倒了一切。
她是一个史官的女儿，血液里流淌着记录与传承的本能。而现在，一个亲手创造历史的机会，就摆在她的面前。
她缓缓站起身，对着陈默，不再是行那种拘谨的万福礼，而是像朝中大臣一般，郑重地躬身作揖。
“妾身……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