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与此同时，长安城外的粥棚，却从每日两餐，增加到了每日三餐。那些被新政令选拔上来的寒门子弟，被派往各处，监督水利，丈量田地，他们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刘备从未见过的，名为“希望”的光。
霸道与仁慈，残暴与生机，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在董卓的身上，诡异地融为一体。
这让刘备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无力。他发现，自己过去赖以生存的一切——汉室宗亲的身份、仁义布于四海的名声、百折不挠的意志——在这个全新的，由董卓制定的规则面前，都变得苍白可笑。
他就像一个固守着旧棋谱的棋手，却发现对手直接掀了棋盘，开始玩一种他闻所未闻的新游戏。
关羽见他沉默，也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为他续上一杯热茶，然后退到一旁，如一尊雕塑，静静地守护着。
刘备端起茶杯，茶水的温度，透过陶壁，传来一丝暖意。
他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思绪飘得很远。
他想起了隆中那个未出茅庐的年轻人。孔明，若是你在此，面对此等局面，又当如何？你那“三分天下”的计策，在这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面前，还能奏效吗？
一个下午，刘备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直到夕阳西下，将庭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街上的喧闹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各家各户升起的袅袅炊烟。一阵饭菜的香气，顺着风，飘入院中。
刘备忽然站起身，走到了院墙边。
墙角有一个不起眼的狗洞，他蹲下身，透过那个小小的洞口，看向外面的世界。
一条小巷里，一个穿着粗布短衣的汉子，正蹲在自家门口，呼噜呼噜地扒拉着碗里的饭。他的碗里，是几块蒸熟的，黄澄澄的土豆。他的身旁，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串用草棍串起来的蚂蚱，正咯咯地笑着。
汉子吃完饭，抹了抹嘴，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头削的小风车，递给女儿。女孩欢呼一声，举着风车，在巷子里跑了起来。
那简单的，甚至有些粗鄙的画面，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刘备的心上。
他的眼睛，有些酸涩。
这不就是他当年与兄弟们在桃园立誓时，所希冀的天下吗？没有战乱，没有饥饿，一个父亲，能笑着看自己的女儿，在夕阳下奔跑。
他慢慢地站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尘土。
脸上的迷茫与痛苦，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深潭般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某种正在悄然凝聚的，冰冷的决心。
他无力改变。
他无法阻止董卓。
但他，可以学。
关羽看着大哥的神情，心中一动。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大哥的身上，不一样了。
“传我命令。”
刘备背对着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明日起，我要亲自去城郊的农庄看看。”
“我要亲眼看看，那新式的农具，是如何耕作的。那亩产二十石的粮食，是如何种出来的。”
他转过头，看向关羽，那双仁善的眸子里，此刻，竟闪烁着一丝与司马懿、与诸葛亮相似的，探究与审视的光。
“二弟，我们不能只‘忍’了。”
“我们得看，得学，得懂。”
“我们得弄明白，他董卓……究竟是怎样一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