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庐内,一灯如豆。
诸葛亮没有睡。
他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图前,地图上,山川河流,郡县关隘,标注得清清楚楚。这是他亲手绘制的,也是他未来经略天下的蓝图。
可此刻,他的目光,却没有落在地图上。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的那一幕。
飞升的光,空中的字。
天命。
是天命吗?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想起了数月前,夜观天象时,看到的那颗妖星。他想起了长安使者送来的那些奇物:能自行发声的音乐盒,能千里传音的“电话”,以及那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关于新式农具和炼钢法的图纸。
他走到书案前,将白天那些邸报,与这些物品的记录,并排放在一起。
一条条线索,在他那颗堪比当世最精密仪器的头脑中,飞速地串联、组合、碰撞。
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唯一合理的推论,渐渐浮现在他的心中。
那不是神迹。
那是一种力量。一种他无法理解,却真实存在的,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力量。
董卓,掌握着这种力量。
这个推论,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他瞬间明白了。
董卓为何能以一己之力,横扫十八路诸侯?因为他有那种名为“坦克”和“喀秋莎”的钢铁巨兽。
董卓为何敢无视士族,推行新政?因为他有那种名为“土豆”和“玉米”的高产作物,他能让百姓吃饱饭,他不再需要依靠士族去稳定地方。
董卓为何能一夜之间,精准地清除所有政敌?因为他的暴力,已经高效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而今天,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天命”昭示,不过是他再一次,向天下人,尤其是向他诸葛亮,展示他那深不可测的力量。
这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炫耀。
想通了这一点,诸葛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重新走回地图前,看着上面那些熟悉的州郡名字,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他终于明白了董卓的“霸道”与“仁慈”。
那不是伪善,也不是权术。
那是一种全新的,他从未设想过的治国之道。
他的霸道,是精准地挥向旧世界的屠刀。他所屠戮的,是“士族”这个阶层,是维系了汉室四百年,也腐蚀了汉室四百年的根基。他不与士族妥协,不与他们共治天下。他要做的,是彻底砸碎他们的饭碗,刨掉他们的祖坟。
而他的仁慈,则是给予新世界的养料。他所施恩的,是天下间最广大的,也最被忽视的“万民”。他给他们饭吃,给他们土地,减免他们的赋税,让他们看到活下去的希望。他要将自己的统治,建立在这片最广袤,也最坚实的土壤之上。
以雷霆手段,行菩萨心肠。
用最“恶”的方式,去实现一个最“善”的目的。
这……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不是一个简单的暴君,他有自己的理念,有自己的目标。他的目标,不是匡扶汉室,也不是取而代之,另立一个新朝。
他像一个来自异界的巨人,正拿着一把巨大的锤子和凿子,试图将这个他看不顺眼的世界,敲碎了,重塑成他想要的样子。
诸葛亮的手,轻轻抚过地图上荆州和益州的位置。
这里,是他为刘备规划的龙兴之地。联合孙权,北伐曹操,三分天下,继而一统。这是他苦思数年,自比管仲、乐毅的得意之作。
可现在,他看着这份蓝图,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动摇。
当董卓已经开始用一种闻所未闻的方式,从根基上重塑整个天下时,自己这套在旧有框架内的“争霸”之术,还有意义吗?
当对手已经开始讨论如何用铁船横渡星辰大海时,自己还在计较着一城一地的得失,这何其可笑。
茅庐外的风,更冷了。
吹得窗棂呜呜作响,像是在为某个旧时代的逝去而悲鸣。
诸葛亮缓缓地卷起了那幅地图。
他走到门口,推开门,看着满天繁星,那颗属于帝王的紫微星,依旧黯淡无光,而被那颗妖星笼罩的北方,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血与火交织的诡异红光。
“这天下,将往何处去……”
一声无人听闻的低语,消散在隆冬的夜风里。
而他自己,又该往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