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府，西侧的演武场。
赤着上身的吕布，如同一尊浇铸的古铜神像，浑身的肌肉随着呼吸和动作，如活物般起伏流动。他手中那杆重逾百斤的方天画戟，在他手中却轻如麦秆。每一次挥舞，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戟刃在秋日的阳光下划出一道道炫目的寒光，卷起的气流将地上的落叶都绞得粉碎。
周围的亲兵看得如痴如醉，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狂热。这就是他们的主将，天下无双的飞将吕布。
“喝！”
一声爆喝，吕布猛地将画戟顿在地上，坚硬的青石板应声开裂，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来。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如龙，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滴在滚烫的肌肉上，瞬间蒸发。
然而，让他停下来的，并非力竭。
而是那从府外，乃至整个长安城，如潮水般一阵阵涌来的喧嚣。
那声音里，有欢呼，有哭泣，有歌唱，混杂在一起，却透着一股奇异的、撼动人心的力量。其中，一个词被反复呼喊，断断续续地飘进演武场。
“……相国万岁……”
“吵什么？”吕布眉头一皱，抓起旁边木架上的麻布擦拭着汗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
一名亲兵统领连忙上前，躬身道：“将军，是城里的百姓。相国大人下了新诏令，要广设官学，让七岁以上的娃娃，不论男女贵贱，都能免费读书，还管一顿午饭。百姓们……都疯了，全城都在庆贺，高呼相国仁德。”
“读书？”吕布的动作顿了一下，随手将麻布扔回架子上，嘴角撇了撇。
读书识字，那是文弱书生的事情。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凭的是掌中兵刃，胯下良驹。他吕奉先的威名，是靠着方天画戟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不是靠着竹简上的几个字写出来的。
可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另一幅画面便不受控制地冲入他的脑海。
虎牢关前，联军的骑兵洪流如山崩海啸般涌来。他本已做好了血战一场的准备，可还不等他率军迎击，义父的亲兵卫队便列好了阵势。那些人手里拿着的，不是刀枪，而是一根根黑色的、丑陋的短棍。
然后，雷鸣响彻了原野。
那不是天空的雷，而是来自人间的、密集到让人窒息的雷暴。无数的火星在那些短棍的端口迸发，他引以为傲的、冲锋起来连重甲步兵阵都能凿穿的并州狼骑，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人仰马翻，血肉横飞，成片成片地倒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他当时就站在不远处，看得清清楚楚。那根本不是凡人之间的战争。
还有那淮南之战。
那个叫“坦克”的钢铁巨兽，轰鸣着碾过战场。刀剑砍在它身上，连个白印都留不下。它身上的铁管喷出火光，远处的营寨就炸开了花。它只是那么简简单单地冲过去，袁术引以为傲的大军就崩溃了，士兵们哭喊着，丢盔弃甲，仿佛见到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吕布亲眼看到，自己那柄无坚不摧的方天画戟，在那钢铁巨兽面前，显得如此渺小，甚至有些可笑。
他吕布是人中战神，可义父董卓，却掌握着神的力量。
“读书……”吕布喃喃自语，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他忽然明白了。那些能喷火的短棍，那些刀枪不入的钢铁巨兽，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吗？他曾好奇地去过义父的秘密工坊，那里到处都是他看不懂的图纸，无数的工匠在打造着精密的零件。那些图纸上画的，不就是字和符号吗？
原来，读书识字，不是为了吟诗作赋，而是为了创造出那些神鬼莫测的利器。
他吕布的武艺，练到极致，一人可敌百人、千人。而义父所掌握的“知识”，却能轻易地武装起一支能屠戮十万、百万大军的神之部队。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再想到那堆积如山的“土豆”，让整个关中再无饿殍。想到义父麾下的士兵，人人都能吃饱穿暖，士气高昂。想到如今，连那些泥腿子的孩子，都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一桩桩，一件件，串联在一起。
吕布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让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想起了以前跟着丁原、王允那些人。他们满口仁义道德，夸赞他武艺高强，视他为臂助。可他们的治下，百姓依旧在挨饿，士兵依旧吃不饱饭，面对外族入侵，依旧要靠他吕布去拿命拼。他们就像一群守着一堆腐肉，却沾沾自喜的苍蝇。
而义父董卓呢？
他言语粗鄙，行事霸道，从不讲那些虚伪的道理。可他却在做着开天辟地以来，所有帝王将相都未曾做过，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事情。